第六章 习惯
池晓洲抬手,在高出他一截的他弟头顶轻抚:“搬出去吧,新的家里,只会有我和你。”
“之前兼职的钱没有全部给他,我自己存了一点,应该够租几个月的房子。”
他顿了顿,继续道:“小尽,对不起啊,以前没有多多陪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很害怕吗?”
池云尽泪流满面,目光锁住他哥浅棕色的眼瞳,是他心中的家的唯一色调。
他没有回答“没关系”之类的话。
他清楚,有时候愧疚能化作锁链,将另一个人困在身边,可以肆意闯进对方的未来,在对方的记忆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嗯。”
池云尽径直把脸贴近,用自己的唇轻轻地触了触他哥的嘴角。
池晓洲心觉像是嘴边被一片羽毛挠了两下,而后反应过来,脸颊上飘起两朵绯红色的云,揪住他弟的衣领,往两边瞧了瞧。
“你做什么?!这是外面。”
幸好没人看见。
他轻舒一口气,放开揪住他弟的手,转身下楼,故意放慢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问:“还不走吗?”
他听见他弟小跑着追上来,靠在他耳边问了句话。
“在家就可以吗?”
“”池晓洲加快了脚步,把他弟甩在后面。
老银杏树佝偻着腰排成一列。
杏黄色点缀柏油路面,却被飞驰而过的车轮碾皱,犹如泛黄的脸被岁月的刀无情地划出密密麻麻的皱纹。
几道明黄色的漆线交叉画出一片宽阔的区域,茵城一中的校门口紧紧毗邻着这片安全区。
这儿是梦想的,还是堕落的入口?
每个身着绿纹白衣的一中学子都有自己的答案。
不知不觉间池晓洲的手心已然渗出冷汗,嘴唇有些微微发白,仿佛这所学校里有什么会吸食人活力的精怪。
身侧响起池云尽淡定柔和的嗓音:“哥。”
池晓洲转头去看他弟,直直望进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
“没事的,相信我。”
言语的力量真的很微弱吗?池晓洲不禁在心里问道,为什么他觉得短短的一句话给足了他站直的底气?
夸张点说,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身怀对抗世界的力量。
“嗯。走吧。”
二人齐齐踏进校门,到教学楼下分开。
池云尽得去高一年级的那栋,而池晓洲要再走远些,去高三年级的教学楼。
一节一节的阶梯,向楼顶蜿蜒而去。
池晓洲盯着脚尖看,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他的步伐也越来越慢,几乎快要停滞不前。
心头不时冒出退缩的念头。
要继续往前吗?前面是什么在迎接他?现在逃走来得及吗?
“同学,你受伤了?走不动吗?”
池晓洲停下脚步,往背后的声源处瞧。
男生样貌张扬,浓眉下的一双眼睛显得英气。
最重要的是,耳钉和唇钉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
由于那张脸太过熟悉,池晓洲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的鼻钉呢?”
楼梯间的小窗半开,窗外大约是秋风经过,又调皮地逗弄树枝,扰得枝头临近凋零的枯叶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池晓洲反应过来,现在是高中时期,那个黄毛司机是他上辈子很后面才遇到的,那人现在还是一个顶着黑色头发的高中生。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莫名感觉楼梯间的空气没刚才那么稀薄了。
“抱歉,认错人了。”说完,他准备继续爬楼梯离开。
谁知黑发男生一把搂上池晓洲的肩,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他踉跄了一下,右手马上扶上白色的墙壁稳住身形。
池晓洲还没来得及质问对方,就听男生说:“你暗恋我吧。”
不是疑问句。
池晓洲的脸一下子皱起来了,把男生推得老远,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你说什么屁话?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李辛鹤。”男生说道,不顾池晓洲嫌弃的眼神,“我叫李辛鹤,你现在知道了。”
“不是暗恋我的话,怎么知道我之前打了半天天就摘掉的鼻钉?”
自恋,池晓洲心里骂道,上辈子和这辈子的李辛鹤,都爱“多管闲事”。
池晓洲摇了摇头,心里却是说不上的开心,不打算继续跟李辛鹤计较:“知道了知道了,我没事,咱俩快迟到了,还走不走?”
李辛鹤嘿嘿一笑,跟池晓洲一起在狭长的楼梯间狂奔起来。
即将分道扬镳,李辛鹤朝池晓洲喊了句:“我是五班的。”
池晓洲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辛鹤笑得有些贱:“怕你想偷看我的时候找不到地儿。”
“”
池晓洲没搭理这个傻缺,往不远处三班的教室走去。
他平静地从后门跨进教室,不出意料地收获几道来自其他人的具有打量意味的目光。
教室里的空气比想象中的还要低沉,池晓洲机械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把书包放进桌屉里。
而后拿出语文书,随便翻到一篇文章。
书上的字仿佛自己晃动起来,池晓洲的目光努力追寻着它们,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的同桌,唐铭昊还没来。
距离上课还有三分钟,距离放学还有一万一千五百八十秒。
他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长得慈眉善目。
池晓洲看着他班主任从教室前门走上讲台,程序化地开始板书。
黑板的中央,赫然写着“笼鸟池鱼”四个大字。
“安静点,我们准备开始上课。”讲台上的人慢吞吞地喝令,“对了,纪律委员,帮忙记一下唐铭昊今天请假。”
池晓洲蓦地看向身侧空空的座位,木桌上还有唐铭昊瞪着自己用钢尺刻下的“池”字。
“昨天我们提到'笼鸟池鱼'这个成语,有同学回去搜索是什么内涵吗?”
和蔼的面庞骤然变得阴云密布,女人环视着下面把头低得像鹌鹑的学生,带着怒气的呼吸声似乎蕴着滚滚闷雷。
“池晓洲。”
被喊到了,池晓洲猛地从记忆里挣脱出来,定了定心神,垂下的眼睫藏住眼里的忧伤:“比喻受困失去自由的人。”
关在笼里的鸟,养在池中的鱼。
池晓洲,这个名字是笼鸟池鱼的同义词。
女人面色稍霁,摆手池晓洲坐下,继续讲课。
而池晓洲则将视线凝在黑板上的四个字上,心中思绪翻涌不已。
下课时,女人朝池晓洲点了点头,示意他过去找。
池晓洲走到女人办公桌边,看着正将目光聚焦于手机屏幕的女人,低声道:“老师。”
“晓洲啊,”女人刻意捏出亲昵的嗓音,“最近班上有一些关于你的不好的传言,老师想问你是不是真的?”
池晓洲不答,静静盯着那张对受害者展开审判的嘴脸。
“铭昊这孩子,把班长的工作负责得认真到位,老师觉得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意思是池晓洲造谣,故意诬陷那位品行端正的好班长。
成绩在一些人的眼里,是衡量一切的准则,优生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差生或者普通的学生活该被踩进泥里。
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