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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都主线5 同窗 天同二十年七月

 

将要燃尽的火种,晋援踩在青石小阶上,看见宫灯下照耀着的几株花草,被火光染成黯淡的红色。祂继续往前走,夜风拂过祂束成低矮发辫的长发,和闪动的、微小羽翼般的睫毛。

祂的身形在风中被勾勒出来,显得格外纤细,纯洁无瑕的年轻肉体被衣裙包裹,像一只鹿,一只蝴蝶,也像一只新生的羔羊。腰上鹅黄丝绦飞舞着,一阵风吹过,祂有些松散的发带被刮下,晃晃悠悠地顺着空中的流动远去了。晋援忙拢住长发,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祂眼前,鸦——也就是祂的影卫,单膝跪地为祂呈上那条白色的丝绸发带。

祂的发带末端挂了两只极细巧的铃铛,质地轻盈,几乎没有重量,像轻捷的羽。缠在发上随着动作发出钉铃之声,晋援很喜欢。祂没有从鸦手中接过发带,而是要让他为自己编发。鸦似乎有些迟疑,但没有拒绝,站在晋援身后为祂梳理长发。

鸦的手在编发方面并不很灵巧,可能因为他并不常做这种工作,指尖冰凉触感划过祂的发与头皮,在夜晚的潮湿中,鸦将那条发带系上,说:“好了。”

晋援并不能看见自己如今的发型,但应该不会太差。祂说:“鸦——这是你的代号吗?”

黑发黑衣的青年回答道:“是。”

“那你的真名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他说,“鸦就是我的名字。”

鸦不是个健谈的人,通常状态下都比较寡言,并不露面,影子一样跟随着晋援。这还是晋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自己的影卫。青年高挑修长,被帘发遮住的眼睛像是紫色晶石,薄唇透着淡然的血色,他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但这刀没有出鞘,甚至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宫灯照出他的影子,他的面目在明灭烛火下忽隐忽现,漆黑长发飘动着,如同乌鸦的羽毛。晋援忽然想到每日都会出现在窗边的宝石,有时候,那里面会参杂着几根泛着斑斓色彩的黑色鸟羽。

他耳上的坠子折射出转瞬即逝的光彩,和他一起隐入了黑夜中。

黑风呼啸中明月高悬,淹没了地面一切的景观。漆黑月光黯沉地直射下去,看不见破败野草,只有燃烧的火焰腾起,在黑中晃出摇曳的风声,如同婴儿凄厉的啼哭。

七月十五这一天,似乎被一片看不见的阴霾笼罩,鎏都内潮湿沉闷,如爬满青苔的滑腻石阶,发霉生锈的气体塞入肺部,死气沉沉的街道上广而告之的招牌被店家收起,路边燃烧的香纸散发死寂的味道,像一簇簇坟中鬼火。

那香纸燃烧过后,灰烬在风中逸散吹起,透过天边夕日流出飞蚊般的倒影,漫天香灰中阴风阵吹,抚摸过树的叶片和枝条,在它们的缝隙中,风吐出让人恐惧的话语。

夜晚已至,天边最后一道光芒消失在暗紫的帷幕中,预示着恐怖的一夜正式降临人间。寂静的都城中,每一段空气都充斥着怨恨的哭声,绝望的尖叫回荡着,是风声吗?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幼儿被关在屋内防止他们因好奇上街一探究竟。游荡鬼魂从林间地底涌出,河一般流满这座繁华城市,金碧辉煌的庙宇宫殿尽覆尘埃,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影影绰绰,密密麻麻的交谈声与窃窃的私语穿透了墙壁,一直穿进恐惧的人心中。

这些死去的幽魂,它们不再拥有生灵的肉体,也没能被投入轮回之中。开国寺中传出沉重钟声,僧人们诵念经文,祈福和超度无法使他们安息,它们在这一天重回故土,人们说它们会捉走在外游荡的鲜活肉体,或是拖入地底,或是将其杀害。

梨阿看着窗外,柳树的枝条拍打宫墙,卷起落叶又四散而去。她心悸地说:“这一夜最可怕了。公主,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晋援坐在桌案前,松香蜜蜡在冰玉纹花鸟瓷盘中烧起一小片明黄颜色,姑且算是一种温暖的慰藉。苹阿为祂倒上一盏温水,道:“对呀,公主,现在已经很晚了。”

晋援摇摇头:“我还不困。”

事实上,祂不仅不感到困倦,反而感受到超乎寻常的清醒。晋援看着眼前的火苗,融化的蜡流淌在瓷盘中,变得氧化发黑。

像是在腐烂。

祂闻到尸体流出的脓水从盘中扩散,腥气弥漫着,盖住温暖的松香。

猛然间,祂回过神来,苹阿担忧地看着祂,询问祂是否安好。

当祂换下身上衣物在榻上休憩,夜沉沉地遮住天空,在缠枝莲图样的窗棱外,一切都被油纸裹住看不真切外界的模样。在这颗茧中,晋援听见呼唤的声音,这奇诡引导着祂,使祂不由自主地坐起来,赤足踩在地上冰蚕丝锦的长裙垂落曳于光滑理石长阶,祂缓慢地向门外走去。

晋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呼唤操纵着祂,祂只能眼看着自己僵硬移动着,像是祂从那场诡异病中苏醒时一样,仿佛一具傀儡,祂徒劳地睁着双眼,一步、一步。祂来到了萧瑟荒凉的庭院中。

风声在祂的耳畔低语,那呼声唤着祂的名字,蛊惑一般使祂伸出双手,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鸦在哪里?晋援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种绝望侵蚀了祂,天地间仿佛只剩祂一人。在末日般的凄凉景象中,祂看见门外的一切,镀着鎏金的道路上铺满鲜血,亭台草木仍是原本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祂看见路边堆满了尸体。有人形模样的肉块,亦有牲畜。堆叠成山的死尸上,成群黑鸦拍打着翅盘旋其上,晋援闻到腐臭的难闻气体,看见破碎肢体上钻出蛆虫,几颗眼珠碌碌地滚落,被漫天飞舞的乌鸦叼走。血雾茫茫的天空泛起红光,像撕裂的伤口。

这场景让人作呕,鸦群凄厉地尖叫,直到祂看见尸山上的一个人影,漆黑刀刃淌着血,他长发在猎猎狂风中吹起如同黑色旗帜,在寒冷的人间炼狱里,他站在尸山上甩下刀上血迹。血珠落在晋援脚边,祂清楚地看见那人耳边紫色的闪光。

心脏像是跌落到谷底,祂只能感受到砭骨的冰冷。

又是一阵烈风刮过,晋援被沙土扑面睁不开眼睛,想要抬起手臂抵挡,当祂睁眼时,地狱景象已然消失,自己似乎存在于一片林中,在枯槁枝干中燃起荧蓝鬼火,那火苗尖笑着跳动,祂看见焰中浮现出不断变化的五官,与此同时,那个声音继续呼唤祂。

在密集刺耳的低语中,祂看见眼前鬼火摇动,高高窜起的火苗不断升腾流出苍白烟尘,晋援的目光随着它一直向上,祂仰起头,看见断崖般高耸入云的石壁前,一个巨大无比的“人”。

这无法辨明种族的奇异躯体透明仿佛由烟雾组成,他的五官不停闪动变化,像蹦跳的灯苗。细长双眼似笑非笑,城楼一般的庞大的头颅降下来,似乎能看见他的长发——即使那只是白色的烟。

晋援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烟雾渐渐散去,他的身形逐渐缩小,但仍然没有实体,那人伸出手,晋援在他变幻的面目中看见一丝笑容。

“我等了你很久……”

他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混杂着怨灵的哀嚎,他的声音由尖叫和絮语构成。

他苍白,透明,像是荒野的鬼魂。

他的手抚摸晋援的脸颊。但没有任何真实的触感。他的指尖穿过了祂的皮肤。

迷幻的烟雾让人晕眩,耳鸣般尖锐嚎叫无休无止,他堪称柔情地将手掌贴上公主的面容,划过祂的下颌。晋援在他的手中颤抖起来。寒冷浸透了祂的全身。祂动弹不得。

“被诅咒的公主……注定成为牺牲品。和你的前世一样……

你会如何死去?”

冰冷的话语灌进耳中,祂觉得自己被海水包裹。

“我将伴随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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