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
穆止渊第一次见裴语祯是在南岛的海滩,算是跟着父亲来南岛正式见一次裴语祯的妈妈陈霞。
“阿姨好。”穆止渊看向陈霞时,目光扫过裴语祯,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叔叔好……”裴语祯说话时气声和舌尖音有点重,羽毛一样时轻时重地扫在耳畔,像说着一句很长很长的悄悄话,让他想一直听下去。
两家四人的会面定在海景餐厅的包厢,餐厅那天就不接待其他客人。
餐厅前的海滩也仅供私用,空无一人。
席间,裴语祯话很少,穆止渊注意到他夹筷子的姿势很标准,两根筷子几乎完全平行,不会打架也不会交叉。
他的每个动作都不紧不慢,没有刻意的礼数,但给人特别温文尔雅的印象,大概纯粹是因为慢半拍而显得过于彬彬有礼。
穆止渊表面上擅长交际,但其实兴致不高,偏爱和规矩的人打交道,不是因为交谈起来体面舒服,而是容易被勾起兴趣,好奇他们不规矩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敌意,也不是完全没有。
毕竟,裴语祯和陈霞长得确实很像,尤其是那双野鹿一样的眼睛,垂眸时冷漠傲慢,聚神时又像裹在包裹在丝绸里的锋利暗器,直戳心脏深处。
天很热,但裴语祯仍说想要饭后散步,先行离桌。
包厢落地窗大而明亮、纤尘不染,正对海岸线,可以看到层层卷裹的白浪前赴后继地冲上沙滩。
没多久,裴语祯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那里。
陈霞摇着酒杯,看着三伏天里晒日光浴的裴语祯忍不住埋怨:“啧,太阳这么大……怎么就躺那儿了?一会儿睡着了又要晒伤的。阿祯这孩子,有时候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凡事都不考虑后果。”
穆止渊顺着她的目光去寻,果然看到热辣的日光下,裴语祯脱了上衣,像躺在自家大床上一样平躺在沙滩上。
“你带他去阴凉的地方休息,别一会儿中暑了。”父亲的语气分明是铁了心要支开他。
穆止渊心领神会,利落地起身告辞。
穆止渊对父亲的背叛并不意外,因为他以前也有过几个情人,出乎意料的只是他会为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放弃母亲背后的权势和关系网。
比起穆止渊,裴语祯对父母的离异就更加无动于衷。裴景阳和陈霞早就各玩各的,让裴语祯意外的只有陈霞为了再嫁穆乌宁,公开宣布了从此退圈息影。
走出餐厅门口的瞬间,热气就像蒸笼揭盖一般扑面而来。
穆止渊停在自动贩售机旁买了瓶冰镇矿泉水,才又继续向沙滩走去。
快走到裴语祯身前时,穆止渊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海浪声很大,把他靠近时的窸窣声响盖得一干二净。
这个季节的南岛海滩上偶尔会看见搁浅的乳白色水母,和海草搅在一起漂上岸来,透明柔软的身体一点点在日光的炙烤下蒸发、萎靡、消亡。
裴语祯的皮肤在强光的照射下显得凉润白净,泛起透亮的冷光,穆止渊有些担心他也会像搁浅的那些水母一样融化在太阳下。
穆止渊又走近了两步,脚尖几乎要碰到他的头发时,才刚好能用身体为他挡住一点的日光,深黑的人影投在裴语祯微微泛红的额头上,像一片阴凉的云。
“……嗯?”裴语祯睁开眼,左眼在阴影里,眼瞳黑而明澈;右眼却迎上滚烫的阳光,立刻条件反射地眯了起来。
他眯起右眼的样子让穆止渊想到一只总在学校食堂附近徘徊的漂亮猫咪,喜欢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横躺在校道中央,等待路过的学生上前抚弄。
“你要一直站着吗?”裴语祯懒懒地问。
“他们怕你中暑。”穆止渊一边解释,一边有些局促地在他身侧坐下。
“哦…可是……不晒到头就没事了吧?”裴语祯立刻双臂交叠,严严实实地盖住上半张脸,只剩下嘴唇在臂间的缝隙里翕动张合。
穆止渊看着他半遮的脸,目光像无人看管的幼狼那样,从他的脸滑向了他赤裸的上身:
手臂线条分明,缀着一些栗色的浅痣,青涩的腰腹沟壑依稀可见,侧腹裹着一层细汗,沾了几颗细沙,让他有伸手抹净的冲动。
全身的皮肤都因为高温开始泛红,但锁骨上的薄肤显然被烈日摧残得最狠,看起来又红又烫,好像指尖一触就会立即被烫到。
穆止渊下意识蜷了蜷手指,递过刚买的那瓶水,说:“冰的,喝吗?”
瓶身蒙了一层冰凉的水雾,但裴语祯拿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拧开瓶盖,而是把瓶身贴在烧红的脸颊上,冲他呲牙一笑:“好冰!好舒服!”
他笑起来额前的头发也跟着一颤一颤的,好像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快乐,完全是小孩子的模样,和刚才冷脸自持的形象大相径庭。
穆止渊忍不住跟着他扬了扬嘴角。
裴语祯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他,突然发话:“你能不能往这里坐一点……”
“好。”穆止渊虽然不解其意,还是点头照办。
裴语祯猫着腰躲进他身体的阴影里,轻笑了一声:“谢谢你,阳伞侠……”
“?……你利用我?”
“反正你坐着也是坐着,又不会少一块肉。”
穆止渊无法反驳,就任由这家伙躲在自己的背后。
身后的人额头微热,若即若离地抵靠着他淌汗的脊背。
这样坐着的时候,听到的每一句话都会先穿过肋骨和心脏,才传到耳边,感觉很奇妙。
“穆止渊……为什么是止、渊?”
“嗯……家里祖父辈是做远洋海运的……图个吉利。你呢?”
“我的名字吗?”
“嗯。”
“哦……我妈看了一部电影,跟着里面的角色随便取的,没什么意思。”
“裴、语、祯……”
“嗯?”
“就随便叫叫,试试顺不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