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失控
残存着自己的温度,这一觉让他精神恢复得很好,好像烧也退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把大衣叠起来递到驾驶位。
“换好衣服。”
顾引楼接过后,递过几个袋子,人就先下了车。
一丝冷风趁机窜进来,沈厌打了个哆嗦,很快风就被隔绝在车门之外。
袋子里是一套卫衣运动裤,还有一双运动鞋,沈厌看了眼牌子都不是便宜货,大概都是顾引楼在路上买的。
他迅速换掉身上的睡衣,推开车门走到顾引楼的身侧。
从车里下来是一片沙滩,运动鞋踩在上面,发从微不可查的沙沙声。沈厌看着远方,今夜没有月亮,云层太厚重了,隐约能露出点光,也不足以让海面闪光。
那点荡漾起的波澜,还是车灯照射的余温。
“哥哥,你是带我私奔吗?”沈厌有点兴奋,“我们去哪?是要坐船离开吗?”
顾引楼沉沉舒了口气,转身面对着少年,随手把兜帽为他戴好。“沈厌,咱们好好谈谈。”
面对一个有精神创伤的人,讲话总是要小心翼翼,哪怕顾引楼不是心理医生也十分清楚。他需要找到合适说辞,才能让沈厌和他正常交流。
“嗯。”沈厌默默低下头,心里充满的恐慌。
顾引楼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态度表现的非常明确,没有船会来,他们也不会离开这个城市。
沈厌压抑着情绪,试图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似乎这样才不会被抛弃。
微光里少年的脸映进顾引楼眼帘,总让他有种想要抱紧的冲动,那种几近破碎的感觉让他想起了许多。
是曾经躺在病床上郑意的妹妹,一个脸色青白双唇泛紫,只能靠着仪器呼吸的女孩。
也是双亲亡故就被流放他乡的自己。
在陌生国度,每个雷雨交加的夜里,他都会蜷缩房间的角落,听着古老房子发出莫名的咯吱声。
顾引楼在英国曾被绑架过,绑匪是红头发的外国人,体格健硕,胳膊比他大腿还粗。
那些人知道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勒索信邮到顾家却没有等来赎金。锋利的小刀在他身上慢慢割,划开他背脊的皮肤,疼痛让他叫不出声,只能不断地抽气。
那些人用最肮脏的语言侮辱他,对着他的脸小便,甚至打算侵犯他。
那会顾引楼和沈厌差不多大,被关在黑黢黢的修车厂,机油和汽油夹杂着尿骚味,毫无顾忌的往他鼻子里钻。
大铁门从上拉到下,看不到希望,把所有的光都夺走了。
他无数次想问,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可是不知该问谁,最后是他自己逃出来报的警。
绑匪们见他瘦弱,疏忽大意没有用铁链,看守的人喝得烂醉如泥,他忍着后背撕裂的痛楚,在铁架上磨断了麻绳。
一个中国少年,满身血淋漓的出现在警局,用熟练的英语做了笔录。
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即便顾家给了赎金,绑匪也不会留他性命。那些人是臭名昭着的地下组织,他们拐卖年轻的男孩女孩妇女婴儿,输送到世界各地供大批变态的恶魔侮辱屠戮。
当他想质问顾家人时,他的爷爷告诉他,这个世上没有救世主。
哪怕顾家找遍的人脉关系,也没有他丁点的下落,而见多识广的老人清楚的知道,巨额的赎金只会加快他死亡的速度。
在极端环境下,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潮湿的空气里带着淡淡的咸味,顾引楼坐在沙滩上,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沈厌曾以为身边的男人是天神降临,他有坚实伟岸的躯壳,可以让自己寄居,护自己一个周全。
但现在顾引楼的眼里没有锐利的精光,那些精神头被海潮一波波覆盖,只有潮水褪尽才会留下海中的神迹,此刻他也不过是个溺水的海员。
人无时无刻都活在自己的情绪里,遇到更惨烈的就会移情,把自己变成救世主。
沈厌就是如此,他遗忘了自己的痛苦,沉浸在顾引楼的回忆里,然后坐在他的身旁像个大人一样,抱住了一个成年男人。
“我能照顾好你的。”
顾引楼身材很好,沈厌根本搂不住他,只是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依靠着。
“你还有爷爷,可我没有家人。”沈厌想把自己悲惨的境遇告诉他,也许这样顾引楼会好受一些,“沈照梦说会找到我亲生父母,可我知道都是骗人的,他们才不会这么做,连我都觉得爸妈已经死了。我经常做一个梦,破破烂烂的胡同里许多房子倒了,里面空荡荡的,一个女人抱着我往外跑。她一直哭,一直哭,砖墙在她身后倒塌,她回头看,哭得就更厉害……”
沈厌断断续续地说着他的梦,顾引楼没有打断,只是安静的聆听。
他指着面前拍岸的浅浪,低声呓语:“我听到过海浪声,那个女人哭的时候就会有海浪声,我觉得那个女人是我妈妈,她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说着,沈厌呜咽起来,缩回手抱紧自己双膝,整个头埋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