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节
见张均还是愁不展,王中孚也不敢多说话,默默跟在一边。
到了住的小院,张均走进院子。一只脚跨进门口,突然转头道:“姜都统是怎么想的!黄河上有个瀑布,他会不知道?知道有个壶口瀑布,不派人早早在上游找船!”
王中孚小声道:“都统当然知道。不过那时候都说是可以陆上行船,都统就没有多想。”
张均气呼呼地摇了摇头,抬步迈进了院子。
王中孚跟上去。等到张均坐下,才道:“钤辖,船到了怎么安排?”
张均道:“把货物编号,船也编号,依着编号安排货物上船。往北走的时候,按照编号安排人手,不要在路上乱了次序。——从上游下来的货物,自然也是船从陆上运过去,是下坡吗。等货物运到了地方,他们也就把船卖了。下游向上游运货怎么能这么做呢?你去看纤夫,陆地行船是容易事吗?不知所谓!”
王中孚不敢说话,只是站在一旁。
张均叹了口气:“眼看着就要十月了,黄河通航的时间不多了。不快些运粮到吴堡寨,到时吃什么?那可是数万大军啊,吃喝可不是小事!”
王中孚道:“钤辖说的是。船到了之后,把货物装上去,几天就到吴堡寨了。”
张均想了想道:“这里到吴堡寨六百里。虽然是在峡谷里穿行,有七天——最多八天也就到吴堡寨了。要抓紧在十月向吴堡寨运送足够的粮草。到十一月,这河可就不好走了。”
王中孚称是。
张均看了看天色,道:“船到了就好了。天色不早,我们杀一只羊,晚上喝酒!”
王中孚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军营里禁酒。钤辖要喝酒,不太好吧。”
张均抬头看了一眼王中孚。道:“谁说要在军营里喝酒?我的这处院子,怎么也不算军营吧?”
“是,是!”王中孚急忙道。
晚上没有月亮,满天的繁星眨着眼睛,俯瞰着人世间。
张均抬着看着天空,对王中孚道:“这里的夜空,格外的蓝,连天空的星星都比洛阳多。如果不是诸事不便,住在这里也是极好的。”
王中孚道:“就是因为这里诸事不便,所以天空才格外漂亮。”
张均听了笑道:“看你年纪不大,倒是挺会说话的。”
王中孚道:“钤辖的年纪也不比我大多少。”
张均听了大笑。
喝了一会酒,吃了一会肉。张均抬起头来,道:“你在姜敏手下快一年了。说说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从他到了神山县,就再没见他,不知变成什么样子。”
王中孚道:“末将怎么敢议论上司?”
张均似笑非笑,看着王中孚道:“平时你们这些人聚到一起,难道议论得少了?没事的时候,我们聚到一起还会议论宣抚呢。下属议论上司,本来就是常有的事。”
王中孚笑了笑,喝了一杯酒。
把酒杯放下,王中孚见张均还看着自己。显然不说是不可能的,只是怎么说。
王中孚想了一会,道:“都统这个人,是极聪明的——”
“聪明?你们对姜敏的印象,是不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聪明?”
王中孚想了想,点头道:“是的。给都统汇报事情,往往你说一,他就知道十了。这么聪明的人,我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认为,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张均点了点头。感慨道:“是啊,姜敏聪明,而且不是一般的聪明。不过,行军打仗,不是靠聪明的。”
王中孚不好意地笑了笑,道:“不错,带兵打仗,有时候聪明过头不好。不过,都统这个人,脑子是清楚的。从来靠小聪明行军布阵,而是精细计算,从容布阵。最重要的,是该大胆的时候就大胆,该谨慎的时候就谨慎。末将在都统手下一年,从来没有见到都统失误过。”
张均点了点头:“这才是最重要。讲带兵打仗,我比不得姜敏。但说起胆大心细,他又不如我。以前在宣抚司的时候,我与姜都统接触得不多,了解不深。以后同在一个兵营,了解得就多了。”
说完,微眯起眼睛。
姜敏是都统,张均是钤辖,一个行军打仗,一个日常带兵。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两个职位级别相同,工作也多有重合的地方,很容易不和。但是张均和姜敏都是王宵猎一手带出来的,应该不会这样。
以前姜敏在宣抚司,张均与姜敏有接触,但不热悉。从今以后一起带兵,一起生活,当然就不同了。
吴堡寨
“十月一,烧寒衣。”
船上的船夫早早就起来,聚在船头,看着船老大在那里点燃了纸钱。借着风势,纸钱的火势迅速变大,烧得烈烈作响。众人都不言语,看着那堆火。
这些几年,不知多少冤魂枉死他乡。仅仅是金军强迁京西百姓北上,死在路上的粗估就有几十万人。从洛阳向北的路,几乎一步一人头。
这些异乡的冤魂,在寒冷的冬天,终于有人为他们烧一件遮风避寒的衣物。
这个年代的人特别信这个。围在船头的船夫,许多人眼里含泪,静静地看着火势。
张均早早起来,站在人群后边,只是安静地看着众人。
峡谷里不像山上那样冷,清晨的风吹在身上,带着清新的气息,并不怎么寒冷。远方偶尔传来一声鸦鸣,打破了宁静。鸣叫声在峡谷里传得很远,带着回声。
把纸钱烧罢,船老大又拿出冥衣。一边放进火堆里烧着,口中道:“粘纸成衣费剪裁,凌晨烧去化灰埃。御寒泉台果用否?但闻悲声顺耳来——”
语调非常怪异,非吟非唱,又不是平时说话的调子。听在耳里,有一种特别的悲凉。
冥衣烧罢,船老大带着众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张均看着船头的纸灰,又看了看四面群山,突然感到一阵凄凉。若是太平岁月,这山里的野鬼,也没有太多悲凉的感觉。但是现在不同。金兵在北方肆虐,满山满谷都是屈死的野鬼。他们又该向谁诉说呢?
到了中午时分,船到吴堡寨,姜敏早早就带人在码头迎接。
张均站在船头,早早就看到了姜敏。
此时的姜敏与以前不同。身体明显长高了,也更壮了,魁梧了很多。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气势。
张均小声嘀咕:“一年不见,倒还真像是个将军了。”
船靠了岸,张均一步跨到岸上。对姜敏拱手道:“实在该死,竟劳烦都统亲自来接!”
姜敏面色严肃,道:“钤辖到任,又亲自去督运军粮,我如何敢不来?”
张均笑道:“这是我份内的事情,又有什么?都统客气了。”
姜敏一直板着脸,做事情有板有眼。张均满脸堆笑,也不知道是假笑还是真笑。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吴堡寨。
吴堡寨是内为夯土筑成,外面包有石墙,旁边不远就是黄河。东、南、西面为悬崖,唯有北门有一条小路连接后面的山梁,是一处易守难攻的要地。不过吴堡寨在黄河西边,姜敏只是在这里驻军,码头在黄河东岸。
进了寨厅坐定。姜敏道:“这次多亏了钤辖。壶口不再旱地行船,改用上游的船只,军粮确实快了不少。这样运军粮,我们虽然有数万大军,也可以保证今年冬天不饿肚子。”
张均道:“都统,旱地行船,纤夫的腰弯得跟个虾米似的,那船动也不动,不知道多难。为了把船从下游拉到上游来,要两三天,如何使得?我们上游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