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大雪
是夜,雪花飘飘扬扬,竟是下起了鹅毛大雪,街上行人纷纷进入室内,不一会儿路上便一个人都见不着了,地上的石砖也慢慢被白雪覆盖,到处银装素裹,甚是好看。
如今世道不稳,到处一片肃杀,从北方逃来的人驱赶了一些萧瑟,因此这街上最大的酒楼岳阳楼依然人声鼎沸,里面灯光如昼,暖意从门缝漏出,夹着食物的香气,生生透出一股醉生梦死活在当下的气息。楼上高处只有一个包间,一个人孤单地坐在窗边,与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
此人正是黎宁,他穿着白色的衣服,身上似有异香,头上戴着有薄纱的帽子,他就安静地坐在窗边看外面的大雪,不时给自己斟酒。
这酒像水一样进了肚,他也不醉,酒壶快要空了便有人自觉从门外进来奉上新的,他不说话,这房间里就一片死寂。喝了一会儿,黎宁夹起桌上的小菜,吃了一筷子复又放下了。
不知不觉这一壶酒也见了底,房间的门打开了,进来的却不是来服侍的下人,而是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比较强壮的那位长着深邃的五官,健壮的肌肉让他看起来就很威猛,虎背熊腰的,一看就知道非中原人,他一进来便自己寻得位置,径直坐在了黎宁的对面。另一人比较匀称,长得却是一张妖媚的脸,叫人分不清男女,脸上似笑非笑,也不坐下来,站在同行伙伴的身后。
“裘先生现在不穿红衣改穿白衣了。”那长相狐媚的人紧紧盯着黎宁,开口却是一口正宗的皇城口音,语调像唱歌一样,煞是好听,腔调也有九成像女人,与相貌倒是相配:“叫我们好找。”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坐着的男人一抬手,他便自动闭了嘴,往旁站了站,那男人把身边的椅子拉了拉,似是示意他坐下,他只扫了一眼,没有动弹。
“你的探子该换了。”黎宁不动声色,仍自斟自饮,仿佛这两人没有出现过一般,薄纱遮住了他的脸,叫人看不出他在看什么地方:“本座不仅不穿红衣,现在也不姓裘了。”
那站着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坐在前面的男子默不作声,定定地看着黎宁,良久,才开口说道:“那先生该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黎宁斟酒的手一顿,从旁又拿过一个干净的杯子,放在手上摩挲,既不斟酒,也不推给对面。
一时间房间内又重新陷入了死寂,只有烛光噼啪的声音以及窗外雪落的声响,那站着的男人似是等不下去了,开口道:“我们有你想要的东西。”
黎宁歪头,像是思考对方的话。
“安神香对你自是没毒的……”男子重新开口:“但是对他人……可不一定了。”
“阿炎!”坐着的男人出声打断,被称为阿炎的男子再次闭上了嘴,似乎是已经习惯听从男人的命令。
“你知道多少?”黎宁施施然,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放在一旁,谁料脸上还戴着一副纯白面具,面具上没有画出五官,只把双眼与嘴巴位置雕空,在眼下特地点了一粒小痣:“给本座讲讲。”
阿炎轻笑一声,却并不回话,只拿眼去瞅坐着的人,被从背后盯着的男人叹了一口气,开口道:“阿炎,你说吧。”他能流利地说中原话,却带着浓重的塞外口音。
被叫到的阿炎又听话地开始解释:“那个人最近已经有些不适了对吧,我猜猜,乏力,胃口不佳,经常觉得冷。”
黎宁透过面具一动不动地盯着阿炎,他的眼中毫无波澜,阴阴沉沉的,黑漆漆一片望不到底,叫人看不出他的想法,只在手上轻轻摇晃自己的酒杯。
被恶名昭彰的大魔头直直注视,阿炎脸上毫无惧色,反而挑衅似的看了回去。
黎宁忽然笑了,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仍然一声不作。
“我听说先生相貌明艳动人,闻名不如一见,今日见了果真如此。”阿炎半掩着嘴笑了起来,他亦是长得十分可人,比起黎宁来是一点不差,只是更偏女相,从体态到动作到外貌无一不像个中原的女子,只可惜面对的是黎宁,光一眼便能从骨骼与身形中看出对方是个男子。而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就像块石头,也不知道是不太能理解中原话,还是不太会讲这些夹枪带棍的,只是沉默地坐着,手指摩挲着自己佩剑的剑柄。
“你也不差。”黎宁抬眼去看阿炎,声音里波澜不惊,说出来的话却叫在场的人都定在原地:“安乐公主。”
阿炎浑身一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身上故意做出来的女子媚态瞬间褪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浑身戾气,他往前走了半步,似乎是要摆出攻击的姿态,下一秒坐着的男子便猛然站起把阿炎挡在身后,他肩宽膀阔,十足一座小山,用自己的身躯就把阿炎完全遮住了:“阿炎。”他又唤,压低了声音。
“你——”阿炎从男子的背后死死盯着黎宁,表情凶狠且阴郁,额上青筋爆出,他的手按着自己的腰间,显然那里有他的武器。
房间里形成了十分奇特的氛围,一边是剑拔弩张,另一边却是十分轻松。黎宁摇了摇酒壶,放下了酒杯,刚拿着酒杯的手放在桌子上,手指猛一收紧,手一往回收,那实木桌子上竟出现了五道深深的痕迹——
黎宁面无表情,不费吹灰之力只用指甲便把桌面划出了五道印痕。
做完这一下,黎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又重新拾起了酒杯,只不过这次拿的是另一只酒杯。他的指甲干干净净,一点木屑都没有,指尖如玉笋芽,雪白的肌肤和那只白玉杯子也没有什么色差,他拿着那只白玉杯晃了晃,平放在桌面,轻轻推到了对面二人的面前。
“像本座之前说的那样,你们的探子该换了。”黎宁拿起酒壶,松松地去给那个酒杯倒酒,刚倒了一半,酒壶就空了:“本座只帮赢家。”他一抬眸,把那酒壶往桌上一放,然后站了起身,黎宁本就不高,跟面前这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比起来更显矮小,可是他看起来十分令人恐惧,有种骇人的气场,似乎转瞬间便可取人性命。这两人久经沙场,手上的人命不少,身上有着熏香也去不掉的血腥味,可黎宁身上却是另一种味道……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味。
黎宁没有去看他们,自顾自地转身就走了,原本戴在头上的帽子也没拿,快要走到门口门就自己打开了,门外一个一直候着的下人递过来一个食盒,黎宁自然地接过,下人又从旁拿过一件狐白裘披在他的身上,就在衣服披好的一瞬间,黎宁用轻功飘了起来,过长的狐白裘马上变成了合适的长度,只是如果此刻走在路上有人从背后看来,定会以为自己见了鬼。
“如果不是他爱吃岳阳楼的鸽子,你们到死也寻不着本座。”轻飘飘的声音传来,黎宁已经不见影踪,独留房间里二人面面相觑。
面前的实木大桌子砰地从黎宁之前留下指痕的地方裂成了六块,而那半杯酒还定定地放在两人的前面,唯独那一块的桌子还立着。站着的魁梧男子思考了一会儿,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他会来。”他说。
“我知道。”阿炎回答道,走到窗边去看外面的大雪。
走到楼下,黎宁小心地搂紧狐裘,把食盒抱在怀里:“阿宣。”
“老爷。”跟在身后的下人马上回答。
“这岳阳楼做的菜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黎宁一边像是闲聊,一边往前缓慢地飘去,他漆黑的长发没有佩戴任何饰物,只披散在衣服上,配着纯白面具,加上白色狐裘,在夜里如同鬼魅,而身后的阿宣快步跟在他身后,踩在雪上声音簌簌。
雪早已变小,如今只是随风飘起,似银粉一般飘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