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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
第二次则是一个暴雨天。谢云流拜访了位住在郊区的老师,返程时开进隧道,平时几分钟就能开完的路,那晚却开了十几分钟还在里边。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后知后觉不知何时起,隧道里似乎只剩他一辆车了。隧道内灯光明亮,谢云流却在这沉寂的明亮中,生生打了个寒战。也是在这时,车内突然响起一阵铃声。
这通像救星一样的电话,是市场主管打来的。起因是行政处调整机器位置时发现地上角落掉了两颗小珍珠,可能是李忘生道袍上掉的,问他是否还寄到当时的地址。
接起电话的一瞬,谢云流就忽然觉得浑身轻松下来,不过几句话时间,就开出了隧道。然而电话刚挂不久就收到消息,隧道内部有一处突然坍塌,还引发了连续追尾车祸,相关部门已经展开了搜救工作。
第三次,部门聚餐,众人边闲聊边过马路,红灯倒计时结束,绿灯一亮,都兴高采烈地踏上人行道。没走两步,谢云流一眼瞥见远处丝毫不见减速的车,还没来得及出声,车就直直撞了过来。下一秒,天旋地转。
事后,司机在记录时手足无措,拼命解释当时确实是刹车突然失灵了。但令人震惊的是,这场车祸最严重的伤员只是骨折,其余大多人都是皮外伤。谢云流作为走在最右侧的人,本应该直接与车来个亲密接触,却也只是被撞飞后浑身淤青一片,检查结果一切都好。
不过,他随身佩戴的那块玉,当晚进医院后就裂成了几瓣,也算如李忘生所言,功成身退了。
幸运的是,经历过最后这场车祸,也不知是玉器真把煞全挡了,还是终于苦尽甘来,谢云流就又恢复了正常生活,总算没那么糟心了。
可他一边忙忙碌碌地工作生活,却又一边开始担心起独自离开的李忘生。
当初李忘生提到过,他比自己还要招惹恶鬼的觊觎。就算有道法在身,一个没办法乘坐现代交通工具的人,赶路时会不会遇到更大的危险……谢云流光是想想就心慌意乱。
担忧的火苗一旦燃起,就急速地扩大蔓延,几分钟后,谢云流就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提交了请假申请。
——他要去找李忘生。
就算李忘生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带他一起,也不愿解释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到底要做什么,他也要去找李忘生。
视频电话的铃声循环了三遍,在第四遍开头的时候,终于被李忘生接起。
看着那张俊秀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谢云流惴惴的心里突然萌发出股近乡情怯。
距离李忘生离开,已经过去二十天又十三小时十四分,可他却觉得好像过去了上千年那样久远。
从最初的寝食难安,到后来的自暴自弃,再到终于绝望地承认,忘记和放下李忘生,对他来说不亚于割肉剔骨一样痛苦……竟然只要短短三周。
就连本来不抱希望的联络,也在李忘生真的接起电话的一刹,通通化作了想念。
告别的那天,他曾很郑重地对李忘生宣告:“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放弃我,我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现在却也是他自己,怔愣不过几秒,就沉闷地问道:“你……怎么样。”
电话那头信号并不太好,李忘生很专注地盯着他一卡一卡的脸,唇畔抿着欣喜的笑:“我一切都好……你呢?”
谢云流闷闷道:“……我不好。”
李忘生看着他蔫蔫的神色,不觉也跟着露出些难过。
不过谢云流并没有蔫很久,下一句就道:“你现在在哪里?”
李忘生愣了愣,答道:“马上进山……”
听着他这跟没回答没两样的答案,谢云流闭上了眼睛。
他崩溃道:“缩小你的视频聊天窗口。”
李忘生听话地伸手戳了几下屏幕:“哦。”
“点一下位置那两个字。”谢云流又道。
“点了,”李忘生眨巴眼睛,“这是做什么?”
“发送位置。”谢云流冷静指挥。
“呃,不行……”李忘生这才反应过来,刚要关掉,就手忙脚乱地选中了发送位置的选项,“……啊!”
谢云流冷哼一声,得逞道:“等着。”
“不行,你别——”李忘生双目圆睁,正要阻止他,就惊呼一声,手机被仰面摔到了地上。
谢云流一句“怎么了”刚喊出一个字,通话就已经被挂断。
这下他是彻底坐不住了,点进李忘生刚才发来的定位,确定了省市,立刻就去搜机票。
“接电话,快接电话……”一边收拾着东西,他一边不断地拨打着李忘生的电话,对面却始终没有接听。
打到后来,无人接听的播报变成已关机,一直到他登机,都没有再成功拨出去。
登机不久,他就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自从车祸后,他的精力就大不如前,经常昏昏欲睡,还莫名其妙成了多梦体质。
也不知道是不是魂交的后遗症,漫长梦境中,总有几个片段似曾相识,像亲身经历过一般熟悉。
这次,他梦到了一片飘雪的竹林。
纷扬雪花四处乱舞,修竹窸窣作响着,随风左右摇摆。
视线不受控制地晃动几下,紧接着就倏地拔高。
他察觉到,自己这是在飞。
在梦里飞的感觉很奇妙,虽然一切不受自己控制,可那种拔地而起的快感却切实地传入脑海,令他不由自主兴奋起来。
几次接力拔高后,视线已经离地面极远,凌驾于竹林之上,向前远眺,披着雪衣的山丘便跃入眼底。
山顶风雪更甚,隐约现出一人背影。
等到飞得更近,就能见到银制莲冠高束,蓝白道袍随风翩飞。
是李忘生。
他盘膝坐于蒲团上,听闻风声袭来,习以为常地笑着扭头来看。
只这一眼,谢云流心跳猛地加速,震耳欲聋。
——是他没见过的,十五六岁的李忘生。
言笑晏晏,脸庞尚且青涩稚嫩,一双杏眼若坠寒星。
谢云流稳稳落地,双眼一错不错地望着师弟,朗声开口:“师弟!你瞧我带了什——”
梦境戛然而止。
他缓缓睁眼,视线偏向窗外风景。
快落地了。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路灯一盏盏被点亮,一片漆黑渐渐被驱逐。
像某场梦里,自山脚向上望去时,山道两旁缓缓点亮的火光。
他在山下高声喊:“忘生!我回来了——”
李忘生便猝然回头,一张小脸盈满了喜悦,睁着黑润的双眸冲他挥手:“师兄……师兄!”
这些……都是,自己灵魂深处……铭刻的回忆。
谢云流怔怔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轻呼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自己现在究竟是嫉妒,还是惆怅了。
那是他的第一世,亦是李忘生的第八世。可过了一千多年,七世轮回后,他来到自己的第八世,李忘生……却还是第八世。
不敢去想,独自守在空寂山洞中那一千多年,李忘生是如何度过的……他只能几次三番地告诉自己,李忘生本来就是修道之人,他……他……
——他当然也会感到寂寞。
零星记起的回忆频繁带来冲击,在他已经无法继续否认“我不是他”的同时,以最直白的方式反复告诉他:你就是他。
即使再不甘,再不愿承认当初那个误会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