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近乡情怯。
距离李忘生离开,已经过去二十天又十三小时十四分,可他却觉得好像过去了上千年那样久远。
从最初的寝食难安,到后来的自暴自弃,再到终于绝望地承认,忘记和放下李忘生,对他来说不亚于割肉剔骨一样痛苦……竟然只要短短三周。
就连本来不抱希望的联络,也在李忘生真的接起电话的一刹,通通化作了想念。
告别的那天,他曾很郑重地对李忘生宣告:“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放弃我,我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现在却也是他自己,怔愣不过几秒,就沉闷地问道:“你……怎么样。”
电话那头信号并不太好,李忘生很专注地盯着他一卡一卡的脸,唇畔抿着欣喜的笑:“我一切都好……你呢?”
谢云流闷闷道:“……我不好。”
李忘生看着他蔫蔫的神色,不觉也跟着露出些难过。
不过谢云流并没有蔫很久,下一句就道:“你现在在哪里?”
李忘生愣了愣,答道:“马上进山……”
听着他这跟没回答没两样的答案,谢云流闭上了眼睛。
他崩溃道:“缩小你的视频聊天窗口。”
李忘生听话地伸手戳了几下屏幕:“哦。”
“点一下位置那两个字。”谢云流又道。
“点了,”李忘生眨巴眼睛,“这是做什么?”
“发送位置。”谢云流冷静指挥。
“呃,不行……”李忘生这才反应过来,刚要关掉,就手忙脚乱地选中了发送位置的选项,“……啊!”
谢云流冷哼一声,得逞道:“等着。”
“不行,你别——”李忘生双目圆睁,正要阻止他,就惊呼一声,手机被仰面摔到了地上。
谢云流一句“怎么了”刚喊出一个字,通话就已经被挂断。
这下他是彻底坐不住了,点进李忘生刚才发来的定位,确定了省市,立刻就去搜机票。
“接电话,快接电话……”一边收拾着东西,他一边不断地拨打着李忘生的电话,对面却始终没有接听。
打到后来,无人接听的播报变成已关机,一直到他登机,都没有再成功拨出去。
登机不久,他就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自从车祸后,他的精力就大不如前,经常昏昏欲睡,还莫名其妙成了多梦体质。
也不知道是不是魂交的后遗症,漫长梦境中,总有几个片段似曾相识,像亲身经历过一般熟悉。
这次,他梦到了一片飘雪的竹林。
纷扬雪花四处乱舞,修竹窸窣作响着,随风左右摇摆。
视线不受控制地晃动几下,紧接着就倏地拔高。
他察觉到,自己这是在飞。
在梦里飞的感觉很奇妙,虽然一切不受自己控制,可那种拔地而起的快感却切实地传入脑海,令他不由自主兴奋起来。
几次接力拔高后,视线已经离地面极远,凌驾于竹林之上,向前远眺,披着雪衣的山丘便跃入眼底。
山顶风雪更甚,隐约现出一人背影。
等到飞得更近,就能见到银制莲冠高束,蓝白道袍随风翩飞。
是李忘生。
他盘膝坐于蒲团上,听闻风声袭来,习以为常地笑着扭头来看。
只这一眼,谢云流心跳猛地加速,震耳欲聋。
——是他没见过的,十五六岁的李忘生。
言笑晏晏,脸庞尚且青涩稚嫩,一双杏眼若坠寒星。
谢云流稳稳落地,双眼一错不错地望着师弟,朗声开口:“师弟!你瞧我带了什——”
梦境戛然而止。
他缓缓睁眼,视线偏向窗外风景。
快落地了。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路灯一盏盏被点亮,一片漆黑渐渐被驱逐。
像某场梦里,自山脚向上望去时,山道两旁缓缓点亮的火光。
他在山下高声喊:“忘生!我回来了——”
李忘生便猝然回头,一张小脸盈满了喜悦,睁着黑润的双眸冲他挥手:“师兄……师兄!”
这些……都是,自己灵魂深处……铭刻的回忆。
谢云流怔怔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轻呼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自己现在究竟是嫉妒,还是惆怅了。
那是他的第一世,亦是李忘生的第八世。可过了一千多年,七世轮回后,他来到自己的第八世,李忘生……却还是第八世。
不敢去想,独自守在空寂山洞中那一千多年,李忘生是如何度过的……他只能几次三番地告诉自己,李忘生本来就是修道之人,他……他……
——他当然也会感到寂寞。
零星记起的回忆频繁带来冲击,在他已经无法继续否认“我不是他”的同时,以最直白的方式反复告诉他:你就是他。
即使再不甘,再不愿承认当初那个误会师门、从此跟心爱之人蹉跎一生也没能在一起的人就是自己,现实还是一次次地逼他回头,面对自己确实因为一时冲动加上听信他人谗言而错过了李忘生,错过了自己的一辈子,也错过了李忘生千年不悔的等待。
——不要再错过,不要再辜负他。
出发前,他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无论究竟要面对什么,他都要跟李忘生并肩作战。
哪怕是死亡。
北方已经入冬,在南方刚穿上外套的时节,已经刮起了寒凉的风。
谢云流坐上出租车,再次尝试着拨打李忘生的电话,这次终于不再是已关机,铃响几声后,电话被接通。
还没来得及雀跃,就听对面传来陌生的声音:“你好,你是手机失主?”
赶到派出所时,他见到的只有一个磕碎了屏角的手机。
李忘生就像是跟现代电器有什么不兼容,两任手机没一个长命的。
第一个摔碎被他白给一样卖掉,第二个又是摔到关机被人捡去,还好这次遇到了好人,不嫌麻烦地送到了派出所。
谢云流领了手机,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定位的地方赶,越靠近终点,司机越恐慌。
已经地处郊区,连路灯都没几个能亮。空荡的马路上,几乎不见别的过路车。
司机说话时连嗓子都在抖:“帅……帅哥,怎么这么晚,突然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谢云流沉着一张脸,却声音平稳地安抚道:“哦,来这里找人。”
“……这、这样啊……”
不知为何,听了他这安抚,司机却好像更恐慌了。
谢云流叹了口气:“辛苦你这么晚还送我来这里。”
等到了目的地,他站在一片漆黑的道路边,无奈地给司机打赏了一笔感谢费,权作惊吓补贴。
然后打开初遇李忘生时带的那个手电,迈上几乎被杂草掩盖的石阶。
打视频时还是午后,现在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李忘生眼下是什么情况。
毕竟他那声惊叫,不像是摔倒,更像是遇险。
一路跟着导航走下去,晚风寒凉,吹动半人高的野草沙沙作响,谢云流边走边喊,却始终没有找到李忘生。
早知道我当时就说这手机是被偷的。他暗想道。还有个放着几万现金的包。我就不信这样他们还不管。
正胡思乱想着帮自己打起精神,就听脚下脆生生的几声,好像踩到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