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肌
好,我已经成年了,我可以有自己的时间慢慢想。我光着脚在玻璃渣里走过,却不觉得痛。
于是我边看不知所措的父亲,边打电话告诉大姐,“没关系,这是你的决定,而我会支持你。”
没错,现在家里最强大的人应该是我。我要把主导权收进自己手里。
最近我忙得脚不沾地。
需要咨询有此类经验的律师事务所,找专业人士帮大姐模拟资产分割协议,以便她随时后悔想要离婚。关于莹莹的抚养权问题,对于没有生活收入的大姐来说十分被动。
她照顾了一家子这么多年,非但没有什么存款,甚至还想把每月省下的钱给我上学。
我感到惊叹,我可能永远无法像我生命中认识到的“母亲”这一角色一样付出,而不想从对方身上得到回报。
忙着许许多多的事,把赫洋冷落了下来,他仿佛有分离焦虑,也可能只是担心我,不停地给我发信息,让我想到断联的那年,他也像现在这样没有安全感。
想着,我给赫洋打了个电话,他那边很快就接起来,可能因为刚刚还在训练,此刻微喘,“怎么了?给我打电话。”
听到他像往常那样说话,我感受到说不上来的安心。说,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说他前段时间参加篮球市级赛,和一个队友一起被职业联赛的教练看上了,想培养他们,不知道要不要参加呢,怕影响上大学。他爸让他去,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样就会离家更远……
我安静地听他说着,偶尔给予回应。
他说了许久,直到听见他弹开打火机盖的声音,点上根烟抽了一口,呼出烟气来,然后问我:“元元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问他烟好抽吗?我总觉得很呛,抽不下去。
赫洋沉默了一会,我听他扔掉了烟在球鞋下碾灭,说“你不能抽。”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比我小两岁,还想让我多活几年呢。我噗嗤笑出声,刚刚充满阴霾的心情顿时放晴起来。
我对他说抱抱我吧,我想他。电话那边赫洋低声笑着,我想象他嘴角忍不住地勾起来,他说:“老公抱。”
我忍不住对他撒起娇,这个男人见过我最柔软的一面,我全身心地信任他。
挂掉电话前,赫洋对我说:“不要担心,有我在呢。”就像我对大姐说的一样,我感到奇妙的联结。
大姐的身后有我,而我身后也不再是空无一人了。那天我抱着蓝色兔子,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赫洋每日忙于训练,而我也忙碌着。从未接触过法律知识的我,在图书馆恶补着从不了解的一切,妄图把他们都塞进我已经装满医学资料的脑袋。果然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头晕脑胀地擦了擦眼睛,在图书馆静静过了我的二十岁生日。
也许因为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大人”,父亲许多事开始依赖我。他不了解法律,从未有人教过他对结发妻子实施暴力也是犯罪。也许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也许从他的父辈起罪恶便是如此传承。
因为母亲生不出儿子,当年最火大的人竟然是同为女性的奶奶。那天我抽空去看了这个联络不多的亲人。为了面子,父亲不曾告诉她们我是双性人。而母亲更不敢说。
所以在她眼里,我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尽管她足足有6个儿女,孩子又生下许许多多的孙儿。但每次她见到我时仍旧激动,那样慈祥怜爱,让我不想回到家里。甚至会怀疑母亲跟我说的,她那些可恶的嘴脸到底是否存在过。
奶奶坐在低矮的板凳给爷爷剥橙子,而在小时候,我从未注意过她胳膊上有这么多伤疤。在母亲口中,奶奶曾认为被男人责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在她臃肿的手腕上明明还有自残的痕迹。
她认为那些疤痕是不得已留下的。
洗澡时,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莹白光洁的身体。我告诉自己,不是的。
他们知道下手的轻重,如何致痛而不致伤,伤而不致残,致残而不致死。父亲打骂我这么多年,却从未像对母亲一样留下过触目惊心的伤痕。
因为他对自己可悲的爱。
不舍得那样打一个流着自己一半血液,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人。而母亲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载体。我很难想象他们曾经也有过幸福的新婚时期。
母亲说她曾经被男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求婚。发誓爱她,宠她,一辈子不让她受苦。于是家境优渥的女人不顾一切选择了这个一穷二白,但会逗笑她的男人。父亲比起其他追求者没有什么优势,但他长得好看,只是站在一起便让她羞红了脸,还会说那些别人说不出口的情话讨她开心。
父亲也一跃枝头,在岳父的支持下从靠脸吃饭的穷小子成了一个靠关系吃饭的商人。可尽管如此爷爷依旧不会多看他一眼,只顾着宠自己最小的那个,和他长得最像的儿子。
我想起过6岁生日的那天,父亲咆哮着告诉我母亲丢下我跑了,他对我说下多年来萦绕在我心中像噩梦般挥之不去的那句
“她根本不爱你!”
实际上,他是在内心可悲地对自己怒吼
“她根本不爱我!”
对很多不幸的人来说,活着光是呼吸就足够痛苦。于是他们将自己的头脑变得麻木,不用过多思考,那样会让他们下意识地追随他人而活,而父母是最快捷的样本。
我希望自己不会变成他们那样的人,可偶尔意识到我和父母某些地方越来越像,这还是让我头皮发麻。也许因为我是两性的杂糅体,天生拥有别于他人的感触,在敏感中生出理性,在麻木中获得感性。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临近假期结束,我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莹莹哭着跟我说:“小舅舅快来!”
“我妈妈要死了!!”
那一刻伴随着“舅舅”二字,我感受到沉重的使命。我安抚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说大姐被醉酒的爸爸拖进了房间,发出惨叫和肉体的碰撞声。我先联系当地最近的警局报了警,在等待司机上门的时候吃了药。
还好大姐家在同市,只不过两区之间相隔较远。打车过去的40分钟里,我做好了最坏打算…
可我一向自持的理性,在进到房间里时,几近碎裂了。
醉酒的男人打完了女人便躺在另一个房间呼呼大睡,睡的那么香沉。
莹莹的泪与汗沾湿了头发滴落到半死不活的大姐脸上,她脖子上有青紫的掐痕,内裤被脱至膝盖处。身上细碎插入玻璃瓶炸裂的碎片,有些被莹莹光脚踩在脚下,染出一片血红,蔓延到我身边。莹莹不敢吵醒爸爸,只能小声地呜咽着痛苦……
那一刻我寒毛直竖,强压下杀人的欲望,摸向大姐的人中,还好…还好还有气……!我对自己还能拥有这个亲人感到颤栗的激动。
来时我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已经忘了母亲曾无数次住院昏迷。我飞速打给了120,他们来的也很迅速,我跟着大姐一起去了医院。看起来最严重的皮外伤倒不致命,但大姐的内脏破裂,情况危急,但还好我到的及时!及时地输上了我的血!!
我们流着一模一样的血!!!
那一刻我,我竟头一次…头一次庆幸自己的出生……我的出生是有价值的,是有价值的……!!
我坐在急救室外,再也忍不住地哭起来,在内心深处我依然是个孩子,无法接受亲人的生命在面前流逝,这让我恐惧到心脏狂跳着想要挣脱出嗓子眼,我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