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7节
吕公著点点头道:“确实啊,到底朝廷是否因此得利,还真是不好说啊。”
当年范纯仁、苏轼就是因为这均输法被赶出京城的,苏轼是非常提倡市场自由的,他认为朝廷就只收商税,不能自己下场做买卖。
王安石则是小声向薛向问道:“他所言是否属实?”
薛向道:“这商税肯定是会减少的,但相公请放心,朝廷是一定是因此得利得。”
王安石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但旋即也想明白,他制定均输法时,就是要掠夺商人之利,这没有什么可辩的,他也承认,但他只是指均输法针对的是那些奸商,但无论是不是奸商,这商税是不可能不减少啊!
张斐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余良道:“咱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从丝行的情况,就能够看出来,商税肯定在减少,而且咱也听到不少税吏在说这事,咱余杭的商税可是一年不如一年。除了发运司,其余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我实在是不明白朝廷这么做是为哪般。”
言外之意,就是肥了发运司,其余人都跟着倒霉。
张斐稍稍点头,“关于这事,我待会也询问清楚,余员外先下去休息一下,若有需要,我会再请余先生上来作证的。”
“是。”
余良有些郁闷地离开了,显然对自己方才的表现,并不是非常满意。
不过这也难怪,到底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听证会。
许芷倩悄悄又递上一份文案来。
张斐接过一看,又传上一名商人,是江南西路的一个名叫薛博才的纸商。
薛博才先是一番自我介绍,然后不等张斐发话,他就主动说道:“我觉得方才官人说得不对。”
张斐愣了下,笑问道:“什么不对?”
薛博才道:“不错,我们商人是偶尔囤积居奇,趁机敛财,但是这错不在我们商人,而是在于朝廷的制度有问题,才会让一些商人有机可乘。”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朝廷也做出一些改变。”
薛博才道:“但朝廷却是将责任全都怪罪在我们商人头上,可大多数商人,在大多数时候,也都是老实本分的做买卖,有时候是高价卖,但也有时候不走运,几乎是赔本卖,这做买卖是有赚有赔的,咱赔钱的时候,又怎么说,也没人夸咱们是善人。”
商人们听得是使劲地直点头。
你制度有问题,导致某一个时刻,某个商品的物价激增,我们只是顺势赚得盆满钵满,却骂我们是奸商,搞个均输法,来惩罚我们商人,真是好没道理啊!
这家伙的战斗力可以啊!张斐低头仔细瞧了眼这人的履历,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厮以前还当过茶食人。道:“根据均输法的条例,主要是为国家省钱,而并非是针对你们商人,朝廷可从来没有没这么说过。”
薛博才哼道:“这哪是为朝廷省钱,分明就是在夺我们商人之利。咱家的纸之前一直都有贩卖到京城,可自从朝廷颁布均输法后,这货商都不来了,要不巴结发运司货物根本就卖不出去。
我家纸比对家的纸还要便宜,但只因为我没有送礼给发运司的官员,导致发运司就买我对家的纸,现在逼得我只能将自己的纸作坊卖给对家,因为商人都不来,发运司要再不买,这纸就卖不出去。”
张斐问道:“但是发运司每年买得量是有限的,跟以前也没有什么变化,为什么发运司一去,商人就不去了,他们还是有利可图的。”
薛博才道:“方才老余不是说了么,谁敢跟发运司去争,谁又敢不卖给发运司,只要是发运司指明要得货物,咱就得先留着,所以在最初的时候,都是发运司先买,可等到发运司买完之后,这货价也就上涨了,商人只能买高价的,这还不打紧,关键是谁也不知道,发运司到底会将货物卖去哪里,商人也怕进了货,又卖不出去,那可就全完了,久而久之,商人就不太敢花钱买货了。”
张斐点点头道:“你可有证据?”
薛博才道:“我的作坊都卖了,而且你可以问问京城纸商,咱以前跟他们也经常交易,咱得纸又好又便宜,买卖一直都不错,可这才几年,就就全没了,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说到后面,他眼眶泛红,语音渐渐变得哽咽。
这粮食、盐商,还有得一说,他这纸商可真是无妄之灾,他又没法去盘剥百姓,但没有办法,所有商人的积极性都降低了,不太敢花钱,发运司就成为最大的买家,但发运司主要是兼顾京城需求,要的量总归是有限的,那谁跟发运司关系好,谁就能够做大。
他恨得是要命,很不服气,我不是干不过对家,只因那厮送钱给发运司,结果三年光景,就逼得我连作坊都卖给对家,钱是小事,面子是大。
他可不是张斐给请来得,而是最早自己花钱上京城告状的。
方才还咬牙切齿的赵顼,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困惑,问道:“朝廷不过是想节省支出而已,为何会变得这般复杂?”
刘肇很委婉地说道:“这可能是因为,百姓都畏惧官府,而发运司又负责供应京城,这兹事体大,导致无人敢忤逆发运司,这跟商人与商人之间的买卖不一样。”
赵顼稍稍点头。
在他们交谈间,又上来一名商人。
“我姓楚名怀,乃是荆湖南路的一名粮商。”
在楚怀自我介绍后,张斐低头瞧了眼文案,然后问道:“楚员外是状告发运司,收刮荆湖南路钱币,导致整个荆湖南路陷入钱荒,弄得百姓是苦不堪言。”
楚怀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问道:“你能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楚怀道:“这事要从熙宁三年说起,熙宁三年、四年,咱们荆湖南路粮食欠收,于是发运司就让百姓以钱代粮。然后又从其它地方,运送粮食来荆湖南路贩卖,以求平衡当地粮价。”
张斐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司马光他们也都很困惑,这真的好事,莫不是耽误了你这大粮商收刮百姓的机会?
楚怀却道:“可不是什么好事,楚某与官人算这一笔账,朝廷先是收税收走一批钱币,然后贩卖粮食来荆湖南路,这又收走一批钱币。
但是等到熙宁五年、六年时,咱们荆湖南路粮食丰收,可发运司也不从咱们这里买粮食,而是收走咱们荆湖南路的粮食,去潭州等地贩卖,用赚来的钱,跑去淮南去买粮食,因为那里离京城近,可节省不少运费。
咱们这南边本就缺乏钱币,这几年下来,荆楚,福广的钱币都被朝廷给收走,然后用到江淮地区去了。”
张斐问道:“按照你的说法,这钱币减少,货物增多,那货物一定会变得非常廉价吧!”
“可不是么。”
楚怀道:“江淮的粮食卖到几十文钱,可咱们荆湖南路的粮价,却已经跌倒十文钱,因为只要江淮丰收,那发运司就肯定不会上咱这里大量买入粮食,因为运费很贵。除非是附近地区有地方缺粮,他们就会低价买些,然后高价卖去那边,结果发运司拿走更多的钱币,咱们荆湖南路的钱币是越来越少。”
张斐问道:“如此廉价的货物,不会吸引商人去贩卖吗?”
楚怀哼道:“商人哪里敢来,我不是说了么,发运司经常从荆湖南路收走粮食,然后就卖去附近其它地区,这本来是商人干的活,如今商人根本不知道发运司会将粮食卖去哪里,无利可图,还有很高的风险,他们根本不敢花钱,现在很多货商也都跑西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