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节
张斐又问道:“他们的表态是否有些纠结,是既不赞成,但又不明确反对?”
赵顼好奇道:“你如何得知的?”
虽然文彦博提过一嘴,但也只是表达顾虑,态度不坚决,至于富弼、司马光、王安石,则是保留态度。
张斐笑道:“王学士的新政,显然是更偏向法家,而文公他们则是要坚守儒家,我的法制之法是有别于此二家,也不可能被二家吸纳,必将成为第三家。
如果儒家彻底否定法制之法,儒家减法制,得到的就是德治,意思是不言而喻,就是要捍卫士大夫的权益,王学士必然会以此来攻击他们。
因为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而文公他们是提倡藏富于民,如果他们要否定这个权益,不就是所谓的藏富于民,就是在藏富于士大夫,而非天下百姓。
而王学士要否定的话,也有悖于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理念,你否定百姓捍卫自身正当权益,那大家就会猜想,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即便如此,意义何在?”
张斐道:“这思想不同于其它,如果只是两派相争,陛下要文治武功,就只能选一派,不是黑,就是白,而法制之法是可以同时制衡住他们,陛下便可择优而取,无须瞻前顾后。”
利用思想来左右权力之争,这也属帝王之术,可以说是赵顼的专业,思索半响,他就问道:“他们难道就不会用法制之法来对付朕?”
张斐也思索一下,道:“他们不太可能会利用此法来对付陛下,但是陛下可能需要自己约束自己。”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解释道:“因为文公他们是不可能放弃儒家之法,而王学士也不可能放弃法家之法,只要陛下不反对法制之法话,就极可能会出现三足鼎立的情况。问题就在于,陛下既然不反对,但又不以身作则,那他们肯定就会以此来攻击陛下。”
赵顼眼中一亮,旋即沉吟不语。
思想是革新保守两派的核心利益。
要是没有儒家思想,这保守派都拿不出反对新法的理由,他们就不可能会去支持法制之法,他们都不支持,就肯定也不会用法制之法的学问去限制皇帝。
如果他们敢这么做,儒家之法就废了。
这个本来是要限制皇帝的,但他们又肯定不会用。
那么皇帝就可以反过来,利用法制之法去制衡儒家之法。
其实主要是儒家之法,虽然儒家有利于君主统治,但现在不太不利于富国强兵,赵顼要文治武功,必须要压制儒家之法。
哥要打仗,你们却要藏富于民,那还打个蛋。
而法家之法,其实对于赵顼是最有利的,但问题是儒家之法实在是太强盛,法家之法没有太多出路,百姓都不会接受的。
王安石自己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说得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这显然有意跟法家保持距离,如果是法家,直接加赋就行了。
对比王安石和桑弘羊的经济政策,其中最主要的区别,就是王安石的新政兼顾儒家思想,而桑弘羊就是为武帝捞钱,用的手段是法家的术,而非是德。
赵顼很是心动,因为之前他就有打算,要是实在没有办法,搞不定这一群士大夫,那就弄个权力笼子,跟他们极限05换一,我损失一点,你们损失更多就行。
因为他的目的就是要富国强兵。
如今看来,在短时日内,皇帝可以不损失什么,以身作则,这个没有问题,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关键儒家这么强大,输得几率也比较小,保持均衡就行。
另外,如果他能够成就霸业,这个问题或许就不是问题。
赵顼问道:“你这一堂课,就能做到三足鼎立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能。这我还得慢慢想,看怎么弄。”
赵顼神情一滞,震惊道:“你你自己都没有想明白吗?”
张斐赶忙道:“关于三足鼎立,我是想得很明白,但是这法制之法怎么去架构,这个我还未想清楚。”
赵顼晕了,“你没想清楚,你就说出来。”
张斐讪讪道:“其实,其实我也是被司马学士逼到这份上,不过陛下放心,这不重要。”
赵顼一脸问号:“不重要?”
张斐道:“不是有公检法在么,这一点点思想赋予给公检法,就已经够他们喝一壶了,但同时又不会伤及到陛下。”
公检法本就不是为他设立的。赵顼目光闪了闪,又问道:“那你下课堂怎么办?”
张斐嘿嘿一笑,“我让司马学士往后挪了挪。”
赵顼都给这小子气笑了,“你打官司的严谨,都上哪去呢?”
张斐立刻道:“要是打官司的话,我肯定就不会这么做,毕竟讲学就只是副业。”
赵顼神色一变,非常严肃道:“朕再提醒你一边,你现在是官员,讲学才是主业,打官司是副业。”
“也是哦。”
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其实这法制之法,张斐想得非常透彻,并且一清二楚,因为这是他上大学的第一堂课,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口中的法制之法,其实就是法治。
这是一个动词。
这也是那些学生困惑的一个点,他们将法制之法,就理解为法制,这又是一个名词。
这名动都弄混了,能不困惑吗。
关键,法制是自古有之,他们可以直接套用,而法治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全新的概念,是以前没有过的。
只有富弼摸到这法治的门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令学生们迷惑的点,就是法家和法治,都是强调依法治国,听着也很类似,很多学生觉得这法制之法,是很有道理,但好像跟当下的法律也没啥区别啊。
关键就在于张斐对法制之法的表述,个人捍卫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然而,这句表述就是法家和法治最根本的区别,法家是强权、服从、遵守,是强者对弱者的统治;
而法治则恰好相反,是强调自由和平等,是对每个人的保护,而不是一种约束,抢劫违法,初衷不是惩罚恶人,而是保护自己的权益。
所以这一字之差,是谬之千里。
二者其实存在着原则性矛盾。
而当下盛行的儒家之法,本质上其实跟法家也没区别,都是一种统治、管理的方法,也跟法治也存有原则性矛盾。
自杨朱之后,两千年来,就没有出现过法治思想。
如法家的“法不阿贵,绳不挠曲”,这句话虽然是在强调平等,也就是说律法面前,一视同仁。
但是法家没有给这句话赋予法治的核心思想,就是个人的正当权益,那么本质就还是服从、遵守,只不过权贵们也得无条件服从,可即便做到这一点,弱者得到的也就只是心理平衡,让你去死,你还是得去死,只不过你隔壁可能是一位士大夫,但这毫无意义,生命都是无价的。
所以伱要深究法治,得出的结果,可能整个封建社会都要颠覆。
富弼才刚刚摸到门槛,他就发现法制之法将会令人与人的关系趋于平等,肯定就会破坏儒家的阶级观,要再往里面探,鬼知道会探出什么来。
张斐暂时不太敢将这个道理讲透,他也是要走一步看一步的,而且中间肯定是要做出妥协的,因为当下的政治结构,与法治存有太多的矛盾,要是玩得不好,不但会将自己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