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慕军功,视人命如草芥,随意屠戮的狠辣。在意的是他自大跋扈,目中无人,连户部尚书的独子说砍就砍,不讲半分情面的无情。
但他难道就愿意这样吗?
少时一同在贤昌馆里进学,读「少年自有少年狂,藐昆仑,笑吕梁,磨剑数年,今朝显锋芒」。何等的意气飞扬,俊爽坦荡,而后的数年,却再不见当年的灿烂明亮。
白袍银冠的俊美少年,变成了黑裳黑甲的玉面杀将,这幷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他至始自终,都是一个人罢了。
雪下得更大了。
大到站在原地,已经开始觉出了冷意,脚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地脚印,但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大雪覆盖,了无痕迹。
「我幷不知道,当时都督在虢城一战中,只带了三千人马。」禾晏道。
「你可知九旗营是如何来的?」林双鹤问。
禾晏摇了摇头。
「陛下要肖珏自己去南府兵中挑三千人马,是他对怀瑾最后的仁慈。怀瑾便站在南府兵前,要他们自己选择是否愿意跟随前往鸣水。」
去之前,没有人会认为这场仗会赢,这就是去送死,每一个站出来的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追随这位将军公子而去。
「最先站出来的八百人,后来就成了九旗营。」他笑道。
难怪,禾晏心中明瞭,这么多年,未曾见肖珏轻易收人进九旗营。于患难之中互相扶持的情分,是后来无论再如何出色、忠勇、机敏、能干都比不上的。纵然是在九旗营中受伤无法再上战场的,也会被肖珏安顿好去处。
因为值得。
「这些事,当时我幷不知道。」林双鹤伸手拂去落在身上的一片雪花,后来祖父在为太后娘娘治病时,太后娘娘说出。祖父这才告诉我,这些年朝中各处又有隻言碎语,拼凑在一起,也就有了事情原本的轮廓。」
「肖都督没有主动告诉你这些吗?」禾晏问。她记得,贤昌馆进学的时候,肖珏与林双鹤,还有一位少年三人交好的很,肖珏当时处在困难时候,当会与好友说明难处。
「实话说,这几年,我与他见面也不过几次。」林双鹤摇头,「偶尔几次写信来找我,也都是借钱。」
「借钱?」
「没想到吧。」林双鹤说到此处,语气轻鬆了些,「肖家原本的银子,在光武将军出事的时候已经被收缴。头两年他带兵南蛮时候,物资亦不丰厚,肖家大哥又为官清廉,他舍不得压榨自己大哥,就来找我。我们林家药铺遍布大魏,京中又多受贵人女子喜爱,日进斗金,他便拿我当他爹,给他钱零用。」
禾晏:「……」
「虽然这些年他胜仗打了不少,无论是战利品,还是赏赐都得了许多,不过比起当初我借他的那些,还是不够。」林双鹤笑了笑,「当然,我很大方,他若是还不起,也就罢了。」
禾晏:「……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林双鹤谦虚的摆手:「过奖过奖。所以这一次肖珏主动给我来信,要我来凉州,我也很意外。」
「是都督主动找林大夫来凉州的?」禾晏奇道。
「不错,信上说他有位心腹眼睛受了伤,要我前来医治。我还以为是飞奴赤乌受伤了,等路走到一半,这边又来信说那人眼睛好了,我既不能中途折返,听闻他在庆南,索性半道改路去了庆南与他会和,顺带也就跟着来凉州卫,瞧瞧他现在住的地方。」
禾晏有些意外。
肖珏信上说「眼睛受了伤的心腹」,想来就是她,她当时被孙祥福宴上的刺客所伤,不过很快就察觉幷无大碍,但当时的她幷不知道,肖珏已经让人请林双鹤过来给她瞧病。
虽然林双鹤隻瞧女子,但林清潭的孙子,一手医术还是出神入化,无人敢轻视。
这人,倒也没有嘴上说的那般无情。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禾晏的门前。
「喏,」林双鹤将手中的氅衣递给禾晏,「这个,你拿给他吧。」
禾晏:「……为何是我?」
林双鹤想了想:「因为此刻的肖怀瑾,定然心情不会太好,我前去凑热闹,未免会被駡。你就不同了,」他凑近禾晏,低声道:「可爱乖巧的小姑娘前去,多少他也会收着脾气,不会给你难堪。」
禾晏扯了扯嘴角:「林大夫难道认为,肖都督是会怜香惜玉的人吗?」
而且想来她在肖珏心中的模样,与「可爱乖巧」一个字都沾不上边。
「是,怎么不是。」林双鹤笑眯眯的看她,一边轻轻将她往屋里推,「他发现你的身份,没有第一时间将你赶出凉州卫,就证明对你还不错。去吧,小心点,别摔着了。」
禾晏:「等等!」
「我明日再来看你。」
禾晏被推进了自己的屋子。
门在身后被关上了,屋子里倒是空荡荡的。方才程鲤素与宋陶陶送过来的吃食犹在床边,禾晏拄着棍子走过去,在塌上坐下来。
黑色氅衣就在手边,禾晏望向中虚门的另一头,不知道肖珏此刻在不在?
在的话,就这样给他送过去……是不是有些尴尬?
……
窗户开着,盐粒似的雪顺着风飘进了屋里。
年轻的都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风雪。
地牢里,雷候的话在耳边响起。
雪越来越大,几乎要迷住人的眼睛,他眸中的光渐渐沉寂下去。
幼时在山中随高士习武学经,下山之前先生跟他说:「你将会走上一条非常艰难的路。你必须要一个人走下去,不可回头。」
他那时年少,幷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直到命运的巨浪轰然打来,将载着少年期许的船隻掀翻,在海中孤身沉浮之时,恍然醒悟。
原来如此。
肖仲武只有两个儿子,肖璟如白璧无瑕,光风霁月,如何能参与这样的事?他们之中,如果必须有一个人走上这条路,背负杀孽、误解、駡名和孤独,不如就让他来。
他无所谓。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幷不在乎误解,也不害怕质疑,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从何而谈失去。
只是……
只是这样的雪天,未免也太冷。
「吱——」
有什么声音在身后响起。
肖珏回头,自屋中的虚门后,伸出了一个脑袋。禾晏拄着棍子吃力的走进来,手里还抱着他的氅衣。
「抱歉,」少年诚恳道:「我刚敲了门,你没有回应,所以我就……」
肖珏:「所以你就撬了锁不请自入?」
禾晏不好意思道:「别生气嘛,都是邻居。」她打了个喷嚏,「阿嚏——怎么没关窗,好冷。」
「都是邻居」这种话,她是如何能这般坦然的说出口的?肖珏懒得理她,将窗户掩上了。
禾晏也很委屈,她在旁边敲了老半天门,肖珏也没搭理她。她还以为肖珏不在,想着正好,免得撞上了肖珏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如就趁此机会偷偷把锁撬开,溜进去放了氅衣就走,省的见了面还要想着如何安慰他。
结果这人根本就在屋里,那还不理人,也太不尊重别人了。
「都督,你的氅衣。」禾晏把衣裳递给他。
肖珏看了她一眼:「放塌上就行了。」
禾晏「哦」了一声,给他放在塌上,自己在屋中的凳子上坐下来。见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