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我答道:“去年太后梦靥,贫道夜观天象,见荧惑犯紫微,经数理推算,正是应在了安乐宫。贫道数度祈福,驱除邪祟,亦不过是顺应天意而为之。天象皆有其成因,帝气虚弱,故而荧惑入侵,危及紫微。只有匡扶社稷,强固帝气,方可根除隐患,永保安泰。而中宫在隆福寺营建卢舍那,非但是为太后,亦是为圣上和天下社稷祈福,岂非大善?”
周围又是一片安静。
连皇后的神色也一时定住。
我知道这番话虽听着玄乎,却也是人人都听得懂的。
妃嫔们纵然长在闺阁居于深宫,也都知道景璘和太上皇之间那微妙的关系。
帝气不振,为何不振?自然是因为太上皇。风声鹤唳,关于太上皇的一切都已经成了这宫里心照不宣的禁忌。而我这言语,就差堂而皇之地把太上皇三个字说出来了。
只见太后坐在榻上,沉吟一番,脸上慢慢浮现起笑容。
“玄真有此胸怀,可见道法深厚。”她感慨着,轻轻抚了抚我的手,对皇后道,“既如此,这造像之事,便交与中宫,劳中宫多加费心。”
皇后瞥了我一眼,起身向太后行礼:“谨遵懿旨。”
——
回到玉清观的时候,天色有些阴沉,似乎又酝酿着一场雨。
当我穿过杏花林,一个影子突然蹿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定睛看去,原来是碧眼奴。
它是一只波斯猫的串儿,当年我回宫之后,在一片荒废的宫室之中捡到的。想来是大乱后,哪位宫嫔的爱宠沦落在园子里,跟野猫下的崽。
碧眼奴在我脚边蹭来蹭去,抬头望着我,“喵”一声。
我将碧眼奴抱起来,摸了摸它那又长又软的毛。
这猫儿,喜欢黏人。兰音儿常说,它不像猫,倒是像狗。
中宫(下)
“玄真还有心思玩猫。”兰音儿把门关上,忍不住道,“那董淑妃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好端端的,本是太后与中宫的事,她非出面搅和,将玄真推到前面。”
我在榻上坐下,一边给碧眼奴梳毛一边道:“宫中都说崔贤妃是我让圣上立的,董淑妃对我不满,也是常理。”
兰音儿恨铁不成钢:“玄真这是替她说话?玄真也是,她拱火,玄真不理会也就是了,怎还接起了话来?太后虽答应了那造像之事,在众人眼里却是在玄真劝说之下才答应的,皇后心里该怎么想?玄真替她说话,她只怕不会不念着玄真的好,还会在心里又记恨一笔。到头来,吃亏的还是玄真。”
说罢,她愈加忿忿:“宫里那些长舌嫔妃现在该要高兴了,她们平日里就嫉妒玄真,编排玄真这个那个的,若中宫听信谗言来观中兴师问罪,她们也不知道有多高兴……”
我看着她,打断道:“我平日让你打听外头的传闻,你就打听这些?”
兰音儿嘀咕道:“也不是,不过是顺道听到了,为玄真不值。”
“值不值,我心里有数。”我说,“这等无用的话,你日后听了也只当耳旁风,知道么?”
兰音儿还想分辩,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一名女冠来通报,说中宫来了。
我愣了愣。
兰音儿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忙低声对我道:“玄真不若避一避,就说去了太后那边……”
我摇头:“刚从太后那里回来,如何又去?宫中人多眼杂,我去哪里,自是有人看在眼里。且不说中宫此来何事,便真是来找麻烦,我刻意躲开,岂非成了做贼心虚?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罢,我对着镜子整了整衣冠,又抱起碧眼奴,打开门,朝外面走去。
——
皇后虽爱好礼佛,不过并不妨碍她偶尔到玉清观来。
她每次来,都会到藏经阁去。
那是先帝时营造的。其中收藏的经书不少,不乏传世孤本。除了道家黄老经典,还有许多佛家的贝叶经。
太乐署仍在排演,加入了钟磬之声,叮叮当当的。
没多久,我看到了藏经阁外侍立的宫人。
皇后住在昭阳宫,里头伺候的人都与别处不一样,高髻广袖,颇有压人一等之气。
尤其她身边的人,别的嫔妃见了,哪怕正当受宠的,也都要客客气气。
迎面的一位,就是皇后的贴身侍婢佩姈。
她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目光淡淡地扫了扫我怀里的碧眼奴,而后,行个礼:“玄真来了。”
语气清冷,来者不善。
“佩娘子有礼。”我还了礼,道,“贫道蒙中宫召见,特来请安。”
佩姈道:“中宫就在阁中,请玄真随妾入见。”
说罢,她转身而去。
藏经阁足有五层,是玉清观里最高的楼阁。
皇后所在之处,是第三层。
我踏着丝毯上去,只闻得一阵幽香。铜炉里轻烟袅袅,皇后倚在绣榻上,身上斜披着一件锦袍,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册贝叶经。
不过,她没有在读经,而是拿着一把瓜子慢慢嗑着,姿态闲适。
“中宫无量寿福。”我行礼道。
过了一会,皇后终于将手里的瓜子壳放到瓷盘里,转头看了看我。
“你干的好事。”她冷冷道。
明玉(上)
我仍神色恭敬:“贫道不知中宫所指。”
皇后没有说话。却看佩姈一眼:“你下去吧。”
佩姈行个礼,退了下去。
没多久,脚步声消失在楼下,我听到轻微的关门声。
藏经阁里只剩下了我和皇后二人,明瓦窗户敞开着,风从外头吹来,太乐署那边的声音又清晰了些。
“佩姈还是老样子。”我说。
“她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老人,比谁都稳妥。”皇后的语气仍清冷,“还不快给我。”
我将碧眼奴放下。
它喵一声,伸个懒腰,而后,跳到了皇后的膝上。
皇后一下将它抱住,脸上的冰霜瞬时消失不见。
“许久不见你了,想我么?”她亲昵地抱着碧眼奴,揉了揉它的长毛,又捧起它的脸,埋头下去猛亲一口,“又胖了,真是个小淘气鬼……”
那声音又甜又腻,笑眯眯的模样,俨然换了一个人。
我无语。
再看了看楼下,确保没有闲人,我在一旁坐下:“你就这么来了,别人都以为你要兴师问罪。”
“我自是要来兴师问罪的。”皇后一边抚着碧眼奴一边说,“不然我扔下隆福寺的好日子不过,回来做什么。”
我:“崔贤妃那事……”
皇后冷笑一声,打断:“她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这般辛苦跑一趟。”说罢,她盯着我,“邹承那事,是你搅的局?”
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并无掩饰,道:“正是。”
“是景璘让你做的。”
我没有否认,道:“你该知道,他想让李仕业当京兆尹,刘温和邹承挡了道。”
“怪不得。”皇后道,“我道邹承那风流事早不撞破晚不撞破,偏偏这时候闹起来,无人暗中挑拨才有鬼了。”
“刘温找到你家求情去了?”我道,“他虽跟你家沾点亲戚,可他投靠了谁人你该清楚,你如今是皇后,还是莫插手的好。”
听得这些,皇后忽而圆睁杏目:“你就知道说风凉话。你以为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