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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国际长途

 

帕桑镇的午市热闹,馍亨卡鱼汤、活牲畜、五金杂物和袜子,横七竖八的塑料棚几乎堵没了道路。陈责挤在人流中,一面护着自己放钱的裤兜,一面留意脚下,满地都是嚼得干巴的甘蔗渣和血迹似的槟榔汁,他不想踩上。

他要去的帕拉瓦纳寺在镇外,需穿过集市、跨过河流、再爬上一座山才可抵达。

河上那座门式钢架桥有些年头了,锈病从白色漆壳里剥蚀而出,斑斑流下。陈责刚要走上去,一列军绿色装甲车队便压着单行道蛮悍驶来。于是只能驻足在桥头,忍受刺耳的履带摩擦声、柴油不充分燃烧的烟气、以及光着膀子的民地武凌厉审视的眼神。

他最近正考虑再度启程,因为克耶邦一直都不够太平,作为军事争夺地的帕桑镇尤其。身旁的桥名碑上尚且留着前些天政府军行动时扫射出的弹孔,将“萨尔温桥”的缅语阴刻轰得稀烂。至于桥下的萨尔温江,又浑又黄,当地人称其为母亲丹宁河,陈责也是住在这里好长时间后,和范统在河边的汽车旅馆吃鸡肉饭时遇到对国内来的背包客,才从他们口中听说这条河上游在中国西藏,叫怒江。

正值缅历新年前最后一个满月日,趋近佛寺,才发现沿路朝拜的人比平时多出不少。抵达山门,恰有新人选在吉日举行寺庙婚礼,祈福仪式刚在宾客见证下结束,头戴岗邦帽的新郎双手合十,俯首承接长辈授予的洁白花环,新娘笑得露齿,发髻上金银翡翠叮铃摇荡。

而陈责快步擦身走过,嗅到婚纱与爱情上都是一抹年轻的淡香。

这个国家供佛不烧线香,敬花才是正道。陈责早有准备,手里垂下的一把白茉莉便是在帕桑的集市上提前买的,没有选当季开得最盛的小叶紫檀,因为陈责先天易过敏,茉莉清爽素净花粉少,于而言他友好一些。按规矩在殿宇门槛外脱去鞋袜,赤脚踩上沁凉的花砖地板,在两旁立佛俯瞰下迈步,终于站定在释尊造像前。其实来缅之后他曾路过辉煌的、璀璨的、宏丽的、很多很多数不清的佛寺,这却是。

上书:欠债还钱!!!

“死都死了,还个鸡毛。”陈责一脚踹上墙,在还钱的“不”上狠狠用留下个鞋印。

他的家门钥匙早和路虎陪葬,于是向牛布摊开手抖抖指头:“开锁工具。”

“陈哥,我现在不干这行了……”

陈责啧嘴,但不算大问题,毕竟破门和破楼一样也是老骨头,质量方面他最清楚。用手拦退牛布,蓄势一脚暴力踹出,一下不行就再来一下,咚咚两声巨响,内开防盗门便不堪重负投了降,朝里大敞。

踹门的回声消弭,屋内静静悄悄,再无其他响动。

越过门框望进去,陈责挑挑眉,稍有些愕然,因为装修和家具摆放竟一点没动。随后,一股莫名的怀念感,既压抑又温馨,不由自主在胸腔升起,五年,足以让陈责讲话染上缅语口音,让陈责肩膀刻印上永久的弹痕。反观老屋,灰白的水磨石地板,打满一整面电视墙的油黄色木柜子,油黄色木门框,还能隐隐瞧见无光的走廊再往里,他姐的房间门口,仍挂着粉紫色的塑料珠帘,似乎五年对这处停滞的时空而言根本就无所谓,再多来五年,估计也还是同一副模样。

唯一的变化,这里比陈责离开那晚整洁太多太多。不是陈责以前不爱干净,他向来讲究,没至于太洁癖,但绝不允许拉开衣柜就掉出没叠的袜子裤子,或是洗漱时才发现龙头上有忘擦的水垢。只是五年前,自从李存玉赖在这里不走后,那人总明知故犯,成心将个人杂物东抛西甩,课本扔进脏衣篓、校服塞到枕头下,就图陈责摆着一张臭脸、却仍跟在后边勤勤恳恳整理房间的样子。

赖在这里?

谁赖在这里。

李存玉。

再次默念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的、那个飘渺遥远的名字,陈责自己都杵在门边愣了半晌。他不太想去在意,毕竟和对方在这里同居过半年多,门开之刻,被久远佚散的回忆猝不及防击中,也在所难免。

晃神中迈入屋内,没留意脚下,将一双本在鞋柜旁边摆得极为端正的的深色拖鞋踢飞,定睛一看,这拖鞋是他以前惯穿的,如今已然旧得鞋面鞋底的连接处都开胶裂口了,却干干净净没蒙一点灰,明显是近期有人使用。正要低头拾起,视野余光里,一抹轻浮游曳的橙红吸引住了他。

向身侧扭头,眼前,鞋柜正上方,除净水外空无他物的长方形鱼缸中,一条金鱼漫无目的地洄游其中。

这鱼缸看上去不是从前那樽,可里面的鱼陈责却眼熟,眼熟得难以置信。

“小青?”

开玩笑的吧。

陈责趴近鱼缸,一脸骇异反复审度,小青也瞪大了眼睛,注视来客。

这鱼是六年前他和李存玉去津渡公园玩的时候,地摊上三十块五个环套圈套来的,名字也是李存玉起的。四叶蝶尾、橙白花色,品相是普通中的普通,唯有左胸鳍上一点小黑斑有些特别,好歹手把手喂食换水养了一年,陈责绝不可能将这条鱼认错。

“老大,我觉得这里阴气重得很……”牛布也尾随着探进身子,反复确认门外门内都没有传闻中的封鬼符箓之后,才将防盗门小心掩合。

“闭嘴。”

目光从小青身上移开,再次扫视屋内。陈责没寻见什么端倪,眉头却越来越紧,额角也渗出细汗来。

若这屋里真在搞邪教闹恶鬼,那么像电视剧里一样,地上用鸡血狗血画个法阵、墙壁贴满黄底红字的鬼画符,陈责心中反会舒服些。可这如常的、朴素无奇的房间,偏偏四处透着怪异与不和谐,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实感,将整个空间都扭曲得不成样子。凝绝的气息笼压在陈责周围,寂然中,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隐约从厨房方向传来。

屋内有些暗,窗帘缝隙透进仅有的一束光,照过茶几角隅,晃悠悠映开半杯水的流影——这只玻璃杯也是陈责的旧物。

他这下是真犯恶心了。这新屋主简直穷酸得发疯,破旧的家具电器没换就算了,连丁点能占的便宜也不放过,穿陈责的拖鞋、用陈责的水杯,连陈责养的金鱼都接盘。

烦躁地咔哒咔哒猛按几次翘板开关,却都没能将客厅主灯摁亮,干脆去到窗边,刷啦一声,将帘扯开。

借着苟延残喘的夕照,陈责总算发现屋内不协调的来源——这里太过于规整了。

椅子老实藏匿在四方饭桌底下,垃圾桶紧靠墙角,屋内极少有摆在表面的物件,水杯、半包廉价抽纸、电子时钟,极个别放置在外的日用品,也基本紧贴边沿或墙壁,站军姿一般,纷纷找准了自己的位置。毋庸置疑,居住这里的并非什么邪教分子,而是一位热衷整理的强迫症,然而,对卫生收纳要求极为苛刻的这位先生或者女士,竟能放任客厅的灯泡坏掉,黑黢黢的,也不知道摆这么规矩谁看得到。

心中萌生出一种绝不能久留的预感,正要移步厨房看看骨灰什么情况,房屋大门却再一次被打开了。

准确地说,那扇已经被陈责踢坏的防盗门,却被人用钥匙给“推”开了。

陈旧的铁门有太多锈蚀,打开时的嘎吱声被拉得很长很难听,噪音收尾,陈责才来得及转眼,将视线投过去。

是因为刚刚才回想起这号人物,理所必然,在刹那间便认出。

金鱼、淤青与血、提琴声、粗绳缚在手臂上的触觉、晚香玉和崖柏珠子的味道,好的、坏的、暧昧朦胧的记忆如潮涌至,一件件,几乎是在瞬刻中,便被久别重逢的旧人修补得清楚明晰。

陈责从没想过自己还记得这么多,怔忡里,血液和时间一同停滞了般,流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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