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被香软,屋子里静悄悄,明珰不知所踪,墨绿色天鹅绒窗帘垂及地面,她看不到外面天色,但走廊里传来落地钟的声音,已是九点钟。
起身后拧亮台灯,趁着此刻屋中无人,给大腿迅速上了一遍药,用纱布缠住,去浴室找自己的衣物无果,只好打开衣橱拿了新衣里里外外穿上。
顾不上洗漱便开门出去,昨晚的遗留问题还没有交涉,她得去找方丞。
楼下客厅空空荡荡,书房有电话铃声响起,她下楼朝那边过去,因是心急,也因潜意识里跟方丞就不见外,象征性敲了一下门不等应声便推门而入,恰方丞在讲电话,一句去西苑机场飞到南京落入耳中。
西门是个心细之人,莫名对这句话有点敏感,仿佛撞破了人家的什么机密,退出已经不及,于是装作没听到走进去。
方丞跟电话那边连结束语都没有便挂机了,这更让她疑窦大起。
穿这么齐整干嘛去!方丞走过来扯了扯她那呢子大衣的獭皮领子。
方丞,我好多了,昨晚你提的条件,咱俩好好谈谈,你听听我的意见好吗?
可以,先吃饭,把大衣脱了。
说着叫仆妇把早餐开进卧室去。
鱼片粥和鲜鸡汤搬到面前时还在各自的小器皿里咕嘟咕嘟作响,她无心饮食,但方丞不许她吃饭分心,只好默了,扶起筷子去夹菜,他伸出筷子按住,笑道:生着病,不许多吃,更不许边着急边吃饭,放松。
亲自动手给她盛汤,一小盅,再多没有,蟹粉小笼也仅给她两只,其余满桌的细点靓汤、牛乳燕窝只是为了观赏似的,与她无关。
这没所谓,只是他的闲适叫她犯急,方丞
只两个字出口便又被他告诫食不言寝不语,今天金宅交接,他有摆谱的资本,无法,只能依着他。
吃罢饭服药、服过药洗漱。
这回可以谈了吗?她问。
他架着腿坐在沙发上剪雪茄,随口说了句可以,不过下山回家以及结婚登报这两项免谈!
一剑封喉,西门顿时张不开嘴,见他要抽烟,拿起一匣红头火柴过去帮他点烟。
不料他不领情,说:少来!
夹着雪茄笑骂道:瞎巴结没用!我规划好的事情不会改!
西门坐下来好声道,咱们当年那件事对家母是个坎儿,如今提亲不过一礼拜就要结婚,换成是你,你能不犹豫吗。
犹豫什么,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在乎那个干嘛?索性你告诉岳母,我不是在做好人好事,而是互利共赢,我替你拿下金宅,你替我掩护资产,各取所需,咱们都现实一点,让老人家掂量掂量,看能不能接受这桩买卖,行就成交,不行一拍两散,你去想法子买房,我去想法子娶老婆! 别用这种软绵绵的眼神看我,糖衣炮弹对我不管用!
南锣鼓巷壹
西门给他这几句镇住了,知道无可转圜,打算退一步,登报结婚暂时不提,先想法子离开这里。
于是她道:脾气恁大!只不过想跟你说家母介怀旧事,望你见到她后多担待,话没说全就揽了你这么一筐埋汰!你这金銮殿我是待不住了,不是说还要输液三天吗?不劳大驾了,回家输去。
语气和分寸拿捏适中,以柔克刚,方丞心中了然,却不能用强,想自己刚才所言那么不客气,却只镇住她一半,真也是个劲敌,他往后靠了靠,打量她几眼,说:果然二十五岁的西门音跟十六岁的西门音不一样!
他的潜台词是:小白兔变成老狐狸了!
真不知道我这上赶着图什么!难道我现在娶个心眼单纯的二八佳人娶不着吗?非得找上你!嗳,他用穿着拖鞋的脚踢踢她的脚,说:脑袋没被驴踢坏吧,要是还知道好歹,我跟你聊个事情。
西门说:路上聊。你不是要去拜访家母?
你留在山上,别以为退了烧就好了,保不齐还要反复。
西门道:生病的人,哪里自在哪里养,家母未出阁前在祖父医馆做事,对付一个伤寒发热还是绰绰有余的。
见他不响,好声道:方丞,咱们现在名不正言不顺,你这里仆妇出来进去,我着实不自在!
她已经妥协一半,方丞再若相强就显得生硬了,于是答应了,不过搬家的条件不能变,今天就搬。
西门继续拿母亲做挡箭牌没意思,自己现在已是被方丞参得透透的,母亲盼着他俩和好,这层心思,他早猜到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
明珰呢?朱大舅夜里还好吧?她急着起身,方丞按住说,行了别惦记他了,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朱大舅昨夜有点伤寒,但问题不大,方丞念他冒雨护送音音上山,赠他一辆崭新黄包车,管家早上跟德胜门的车行通过电话了,朱大舅随时可以去提车。
北平拉洋车的,那一个不盼望着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省下份子钱,日子滋润不老少。
方丞这样贴心,说白了也是为她收拾残局,她不由得目光柔软,关心地翻起他的衬衣袖子查看昨夜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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