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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沤沫槿艳

 

覃隐

覃隐等在琯学宫外,在内任职的朋友匆匆出来见了他一面。他跑下台阶,往他怀里塞了一布包的书稿,返身就要回去,低声警告道:“别说是我给的,你没见过我!”

覃隐向他道谢,请他放心。夜里,在灯下看这些资料整理到子时,才熄烛去睡觉。他如此熬了数夜,觉得大致漏洞都差不多了,可以当堂对峙,明天正好是他上朝进谏的日子。

朝堂上,在汇报完皓文馆的典籍校阅进度后,他俯首揖拜道:“臣还有一事。”

圣上让他讲。他站出一步:“琯学宫《四方物志》存在大谬,不宜编定。”

圣上叫他说来听听,他掷地有声地道:“《四方物志》主理人朱委闰剽窃他人文章,编订于格物一册,并非朱本人所着,着作者署朱大人的姓名,不是谬误是什么?”

此言一出,四方哗然,尤其琯学宫的人,脸色都不好了。

“荒唐!”琯学宫的老人破声大骂,“《四方物志》编纂超七年,其阅读量之大,历经时间之久,皆是编着者一字一泣的血泪汗水,岂容你这随意外人污蔑?四方物志受圣上钦命,汇天下藏书之大成,各方学士之海识,分为文史、典经、格物、杂论四册,你说的格物是最不可能造假的,试问,格物致知,这方面的学识还有谁比得过朱大人?”

“朱大人学识高,并不代表就没有别人完成这方面的研究,恰恰正是天下学子,能人志士将本作交与琯学宫,想博得青睐,才最容易易换姓名。”覃隐不慌不忙反驳道,“朱大人学术造诣深厚,人品方面,在下却是要有疑虑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文章,是出自他人之手呢?”

朱委闰一脸酱色,冷笑一声:“覃大人口出诳语,怕是文章被删减,不能完整呈现于四方物志医经部分,怀恨在心吧?”

“那是理论太新太超前,你们理解不了。”

“是吗?去向太医署抱怨,那是诸位医圣共同讨论的结果……”

眼见话题被带偏,这两人要吵起来了,皇帝赶紧打断道:“隐生,说被剽窃文章之事,你这么说,定是有证据掌握在手中,你举证,朕不会因为官历资质偏私。”

覃隐命人呈上长列卷轴,那卷轴上所绘是从首到尾的制作思路,其中包括虫体的绘制,观察所得的习性,不同环境下的生活影响,选育虫种的获得方法,较为细致。朱委闰不屑,他敢剽窃就一定会作准备,事先伪造了一份研究过程。

“大人,”他向朱委闰道,“我们来做个回忆填空,这里面有一些关键信息被覆盖,却是你必然会知晓的,文章中没有记述,因为没必要。那么我们开始吧。”

他指向卷轴一处,“购买桑蚕时从南方运到北方,蓖麻蚕购入价为多少钱一只?”

这种事情,随口编一个也行,朱委闰轻易答出:“蓖麻蚕品种昂贵,五十两一只。”

覃隐又问:“从南方到北方,以什么方式运输呢?”

朱委闰道:“温箱保存,马车加急快送,二月抵达。”

覃隐道:“看来朱大人真没有参与此篇文章的创作,文中写道,‘据《丝织记》所载,桑蚕在稳定适宜温度下……’,《丝织记》还说北方温度过低不宜繁殖。虽可以将蚕从南方运往北方,但金缕蚕对温度异常敏感,寒凉的转换只在须臾之间就可造成死亡。琯学宫虽有暖房,但运输过程不可能不接触一丝冷意,因此,只能是由北方运往南方作培养。”

“你这是误导我!你说南北方,我都没注意,这是语言陷阱!”朱委闰大怒。

“可文章里你是一路从运输始末都做记录的呀。”覃隐笑道。

朱委闰不说话了,大殿留给诸位大臣以作议论。

此事最后在“不以一眚掩大德,校名正误”的中规中矩的处理下过去了,朱委闰承认不是自己所着,但也参与了部分。珗薛也说文章里有些部分是他后来补充的。皇帝就叫把原作者的名字加上去,事后偷偷跟覃隐说给朱委闰留点面子。

点到为止谁不明白,翻页揭过,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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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解决此事,还得多亏帮忙的琯学宫的朋友。覃隐那日散朝跟他一同走,听他道:“前几日送到朱老师门下的一篇文章我看了,觉得很有意思,最有意思的是我留意到作者的名字,他叫程夫,我叫程期,印象特别深刻。”

后来这文署上朱的名字,程期也为老师的行为不齿,决定帮他。但要求就是不能暴露自己,覃隐再三保证。再后来他请程期吃饭,程期欣然应允。

酒过三巡,程期好奇道:“他们都说你跟那个……尹大人关系特别好,为什么呀?”

“他说我们俩很像。”覃隐回答。

“是挺像。”程期认可,“那你一定很了解他喽?”

覃隐笑着道:“你想听什么故事?”

“尹大人发迹的故事。”

他就说道:“早年尹辗在街头流浪,靠在山中撅采野菌草药为生,年少体弱身躯单薄多受欺辱,他发誓以后都要一一讨回来,那时吃的苦锤炼了他坚韧的心志,也为后来走上仕途定下基调。一日他如往常在山中采菌,忽然见到一辆失控的马车在山中奔窜,那是遭人追杀的尹家家主尹廖。他追着那辆马车,到了悬崖边上,受惊的马从悬崖跳了下去,但因为车和悬崖边杂木丛生的缘故,马整个悬空,在空中惊慌踢踏,车身也出去大半,只有后轮被卡住,没法落下,不过摇摇欲坠,再过不到一炷香也差不多掉落,车毁人亡了。”

“那可真是惊险呀。”程期感叹。

覃隐接着往下讲:“尹廖一出马车,就见这惊心动魄的景象,万丈高空,深不见底,白云仿佛就在自己的手边,只看一眼就吓得腿软。因为他站在驭位受重改变,马车又向下倾斜大部分,他只能紧紧抓住车轼,趴在倾斜的车板上。就在这时,尹辗发现了急况,来不及下山呼叫,救人刻不容缓,他将随身带的绳子绑在一棵大叔及巨型岩石上,又在自己身上缠绕了几圈,小心翼翼爬上马车后辕,向尹廖伸出手,让他把手递给他。”

“有勇有谋。”程期又叹。

“尹廖不敢,他说,你太小了,救不了我,去叫大人来。忘了说尹辗当时只有六七岁。尹辗却说,方圆十里都无人家,叫人来,你早掉下去了。见他身上绑了绳子,尹廖又说,不行,你的胳膊会被我扯断。尹辗道,断一条胳膊与人命比又如何?其实当时的情况,若不是马车车厢太高,他完全可以扔一条绳子给他自己爬上来,可有车厢阻碍,只能由尹辗攀在车厢侧壁,伸出手去。尹辗道,我牵你过来,你只要借力拽住绳子,我就能在上面拉了。尹廖一下有了希望,承诺道,好孩子,若我能生还回去,你就是我亲儿。一把抓住他的手,慢慢挪移,就这样九死一生变为了化险为夷。”

“真是逆天的运气与机遇啊。”程期说。

“不,没有强大的能力也是不行的。那样果断迅速做出决策,舍弃一条胳膊救人,试问又有几人能做到?”覃隐回道。

这顿饭吃到中夜,程期告辞,覃隐送完客倚在门框,抬头看着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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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玞

曲甲第来敲门,试着推了推,推不开。陈玞只是没来得及应,过来时听到密室内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的声音,“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打开门,发现他在门后跪着。

“他没得逞,被侍卫赶跑了。”陈玞面不改色地撒谎,借此打消一点他的罪恶感。

曲甲第愤恨:“怎么不打个半死?衣冠禽兽,无耻之徒,斯文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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