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俱备
正色低声道:“母后应当也思念父皇。”
那焦萼白宝珠是先皇后最喜爱的花。
山茶不开则矣,开则不败,至盛放时,断头而坠,别有一种决绝的美。
那名头戴莲花冠,身着银红道袍的年轻道长正在诵经,字字句句和缓淡远,当真声如击玉,好似并未听闻周围声响,并不理会一行人。直到诵经完毕,他才转身,手持拂尘朝皇帝执礼:“见过陛下,请。”
年轻道长态度并不算恭谨,甚至并未自报名号,皇帝却莫名被那焦萼白宝珠所吸引,阻了要随行的溥星,随他所言独自步上醮坛。
冷栩瞧不清那道长的面容,香火太浓烈,明明燃的是百和香,她竟觉有些呛人,忍住咳嗽的冲动,揉了揉眼。
却只瞧见一双很漂亮的手,如玉如竹,从石瓶中抽出那株焦萼白宝珠递与皇帝,不知低声对皇帝说些什么。
不过片刻,皇帝的手竟有些颤抖,迟疑着接下了那株焦萼白宝珠。
风乍起,紫薇树下垂挂的木牌随风吹拂,飒飒而响。
王公亲贵们都瞧见,那株含苞未放的焦萼白宝珠在皇帝手中缓缓的舒展开花瓣,雪白的花朵饱满地在他手中盛放,花香一时散开,一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年轻的道长再度持着拂尘作揖,又不知说了些什么,皇帝的眼眶吗,慢慢地红了,小心翼翼地去轻抚那株花,几颗泪珠砸在雪白的花上,争似清露。
“你来了,朕也很想你。”皇帝这一声低低响起,正如惊雷一般落在群臣耳畔。
众人面面相觑,四下交换眼神,便知今日这位帝姬讨足了陛下的欢心。
皇帝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手中花上,冷栩也终于看清了那个年轻道长的面孔。
已不必去如何去形容他是如何好颜色,也不肖说他是如何出尘脱俗,冷栩早已无暇顾及。
她望了他一眼,浑似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不是宋横雨的傲慢轻蔑,也不是贺兰尧的温柔清和,而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
不对,不是漠然。
如峙玉立着的道长无波无澜地看着她,冷栩的脑海之中便走马观花似地闪过了过往一生的回忆。
冷栩周身的血都好似冷了,下意识地拢住双臂。
她方才还长袖善舞,正自在着。被他一瞧,仿似那回到了死去的那一日。
岭冬腊月,刺骨的寒风吹在她单薄的衣衫上,她蜷缩着浑身发冷,皲裂的唇发不出一丝声音,手指冷得无法屈伸,抓不住来往路人的一丝衣角。
咚——
钟罄敲击之声肃穆传来,清风肆意,眼前香炉的火焰被风吹着,扑扇出更浓烈的雾,吹在冷栩眼前。
滚滚浓雾,她却半点挪不开眼,陷在那年轻道长清明的眼里。
冷栩的身体渐渐僵硬,庄严的钟声,浓烈的檀香,肃静的氛围。
她不由地心中发凉,又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荒谬之感。
身旁神色各异的达官显贵她快要瞧不见了,身似浮云一般,真如置身荒郊野外,一缕孤魂无所归依地在荒坛冷庙前游荡。
而他——
他是庙中蒙尘的神像,她则是不敢近身冒犯的游魂,鬼火焰幽盘旋,那双眼便似一面恒久的古镜,照得她原形毕露。
要她明明白白地看清自己,如何花团锦簇,如何春风得意,不过是见不得光的一缕孤魂。
冷栩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往的一切了,哪怕见了叶挚,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困窘之感。
这个人却让她恐惧。
不是恐惧他,而是恐惧自己从前。
没有人想要不断回顾自己曾经的窘境,没有人想要面对一面过于澄净冰冷的镜子。
他令她想到了死,一遍又一遍。
冷栩头痛欲裂,竟身形摇晃,忍不住退后一步,似要跌坐在地。
“殿下,怎么了?身体不适吗?”一双温热的手牢牢地托住了她的右臂,将她从那双眼里短暂地抽离出来。
冷栩白着脸回头,对上悄悄跟来的沉翩那双担忧的眼,她下意识往四周看去,贺兰尧与许却云都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她一言一行,便是宋横雨也投来素来讨厌的目光。
冷栩强撑着站直了,不想叫人看出她的狼狈,勉强扯起个笑容:“无事,只是香火呛人,有些头晕。”
“那殿下退远些。”沉翩没有放开她的手,安安稳稳地扶着她,源源不断的热意由她的侍女手中传来,仿佛能给她空壳一般的身体注入力量,令她冰冷的身体些许回暖。
冷栩有些不愿抬眼再去瞧那个古怪的道人。
只她素来又是不服输的性子,手心紧握,硬生生抬眼去瞧那名银红道袍的年轻道长。
谁知他竟似无事发生一般收回了目光,单掌而立,闭目敛神。
在皇帝面前如此可谓不敬,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皇帝带走了那株焦萼白宝珠,甚至极为尊重道:“请道长随朕回宫一叙。”
那名年轻道长只是矜重地颔首。
皇帝对她一番夸赞,冷栩心中混乱,却也强撑着应付了几句,便称自己还要留下为皇帝皇后祈福,稍后便回宫。
皇帝只是感慨地再度夸赞了她,便打算摆驾先行回宫。
多日不见的孔风敛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旁,笑吟吟道:“恭喜殿下,陛下很是满意。”
冷栩的脸色已好了许多,只是声音还在发飘,却几乎是有些迫切的问她:“那名道长是何来历?”
孔风敛笑道:“是茅山道士,号枯昭,听闻茅山的道士声名在外,很有几分道行,却也不知真假。”
冷栩没再说话,孔风敛却从她古怪的沉默之中品出了一丝不对劲:“怎么殿下不喜?”
冷栩摇了摇头:“没什么,本宫只是想,这世上难不成当真有什么神灵仙人不成?”
“臣女是从来不信这些神佛的。”孔风敛无动于衷地望着那座摆满供香的斋坛。
她为了请枯昭下山也是费了不少功夫。
茅山的乾清观极为死板,连拒她五日。
孔风敛风雨无阻地守在道观之中,直到呢。”
冷栩一听,倒是叹了口气:“你瞧,本宫竟是被气糊涂了。”
“本宫就是不明白,历代太子上朝听政轻而易举,为何本宫要上朝便又容不得?”
孔风敛避而不答,只是耐心道:“这算什么?殿下切勿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反倒看不清眼前。”
“最重要的是,如今陛下只有殿下这一支血脉,殿下既没有那些兄弟姊妹与你争权夺利,更没有今上猜忌怀疑。哪怕今日朝臣反对,这位子也迟早只会是殿下的。”
“殿下怎反倒因自己的身份而困扰?”孔风敛娓娓道来。
冷栩慢慢听完,倒是深思一番,问道:“你的意思是,如今这尚不算棘手?”
“自然不算。”
“那你以为该如何破局?”
“殿下,今日朝堂之上虽有大多数官员反对,却也不乏少数官员支持,是罢?”
“是,有那么一两位,本宫不认得。”
孔风敛点头:“一位是大理寺少卿相里羲,一位是刑部郎中滕拂。”
“你的消息当真灵通。”冷栩微微眯眼,难免忌惮,垂下眼继续问:“他们是什么来头?”
孔风敛很从容:“对殿下之事,自然关切。说起这位大理寺少卿,倒有些意思。他确实为人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