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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安欣变成狗了

 

我死了,死后魂魄飘来地府,亲切的就像是回家。

脚刚踏上这阴风阵阵的土地,我就开始四下观望,从大堂浏览到居室再到刑房。这里竟出乎意料的干净又有些肃寂,并没有形状可怖的刀山火海,也没传来骇人听闻的凄厉惨叫,只有丝丝寒意从脚底缠绕而上。黑白无常跟在身边,忽略长相倒是温和热情,像是景区导游,他们介绍说,如今地府实行人道主义政策,哪怕生前罪行累累的鬼魂,在死后也不用再承受残酷的皮肉之苦,而是要从精神上对他们洗礼,使其洗心革面,来世做个好人。

心底有些雀跃的发痒,想到老高这下应该可以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面前,可以全力紧紧抱住他,不用担心他身上会痛。之后要先牵手好呢,还是先拥吻好?不过不能表现得太高兴,要让他知道我还没有替京海原谅他犯过的错……还是先冷漠点好了,先保持两天的距离,等他涕泗横流求我,再抱抱他,再亲亲他,然后牵着他的手一起去投胎,无所谓下辈子遇不遇见。自知将死的前几日,又去高家墓地上坟,前几次给他带的花已经枯了,但碑旁却新生出几丛杂草,这回又给他带了盘自制饺子,依旧是怪模怪样的,味道也肯定不会好吃。再加一纸袋水果和一束鲜花,摆在碑前,还顺便烧了封信:你不要急着投胎,好不好等我几天,马上就来。信投入火盆,焰就升腾起来,火苗轻轻一勾手指。烧了好久,盆子里只剩下灰,这时嗓子发痒,咳嗽两声,一口血痰咳出来,正好喷在高启强的碑文上,我笑起来,笑他心急,只差几天而已,他哪会有这么想我。

在空荡荡的地府里大喊,声音如一阵穿堂风穿过黝黑回廊,走廊两边狭小房间里泛着幽蓝光晕的魂灵都飘飘荡荡透过铁栅栏探头瞧。

“老高——高——高——高——”

“高启强——强——强——强——”

像是石头投入水潭,有去无回。

两位主管谢先生和范先生一左一右拍了拍我的肩,和颜悦色道:“现在地府新安装了查询系统,想找人只需要输入姓名,就会出现他的房间号,死亡日期,前世资料和投胎状态等情况,不需要在这里浪费口水。”

被带到蓝莹莹泛光的液晶大屏前,脸和手指都被映成蓝色,根据提示输入“高启强”三字,机器震了两震,嗡响一声,红色大感叹号跳出来,显示查无此人。我不信,把机器拍得砰砰作响,被一左一右拉住:“安先生请冷静。”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来回走,又深深吸口气回到屏幕前输入李响、陆寒、高启盛等几个名字,也具是查无此人。我脑袋空白半晌,终于冷静下来,对二位公务员说:“你这机子坏了。”

他俩面面相觑,又我领去大厅,堂上阎王定睛看我几秒,犹豫着开口:“你的魂魄怎么缺残成这样,你这样是投不了胎的,只能做一缕孤魂,飘荡不了几日就魂飞魄散了。”

阎王看我的眼神愈发怜悯起来,仿佛我生前受了什么惨无人道的虐待。

“所以他就把你送来这里?”张译问。

我轻轻点头,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只白色卷毛小狗在上下摆动脑袋。

“这就怪了,”张译说,“那位阎王说你魂魄单薄,无法撑起人的肉身,把你塞进狗身来这个世界,是为了让你想办法补回魂魄,那他怎么不直接把你送到我身边,而是让你成了张颂文的狗。”

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心存疑惑。张颂文是我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

老高脸蛋红彤彤的,眼神游移而谨慎:“这件衣服是新买的,每次只等安警官来才会穿,其他衣服都沾上了鱼腥味,洗也洗不掉,怕你不喜欢。”

我皱眉:“老高,有没有跟你说过,是你我就不会嫌弃。”

于是我缠着他嗅,从面颊嗅到耳侧,打着卷的发丝,再绕到颈后,味道纷杂,每一处都有不同的香气,最后只在掌心啜到一丝鱼腥痕迹,那味道封存了与他素昧谋面的前半生,我怎会不喜欢,只是恨自己参与太晚。

像中暑,双双饮下藿香正气水,他醉得冒烟,头晕眼花中被我掠夺口舌,满口苦涩我一一细细尝来,陶醉其中,意乱情迷。

然而这苦涩在不被知晓的角落里沉淀了二十年,并非一个吻就可以消解,可惜我那时太幼稚,没有深察其中的缺漏,只是以为吻是灵药,是万能胶水。如果我……然而没有如果。

那天在地府大厅里愣愣站着,心中的棉花逐渐焚烧成灰,炙热飞扬起来,然后冷冷落地,演变成刺痛,这里没有高启强,京海也没有了高启强,要怎么办?原本筹备已久的死亡成为一次失败的赴约,如果老高看到,一定会嘲笑我:“来了又见不到,怎么不再多活两天。”

阎王张口催促:“快闭上眼睛,送你去找全属于你的魂魄,这样你还能完完整整多停留许多日子。”

找全魂魄后就能存留在世上,就还有找回老高的可能,但要去到一个陌生的新世界,要漫无目的去寻找根本不知道如何能找到的东西,这些事情在我脑中膨胀以至于堵塞,如果早知道死后会这么疲惫,还不如临死前先多补两天的觉。我闭起眼,昏昏沉沉中听到阎王念起咒语,逐渐的,感觉到身体轻飘飘腾空,然后耳边响起风声,感受到空气的阻力,四肢从麻木中缓缓苏醒。

“张颂文是怎么捡到你的?”张译又突然插嘴,他身体前倾,似乎只要事情与张颂文有关,就会报以十二分的兴趣。可惜没什么好讲的,那是一个无聊透顶,没什么诗意的夜晚。

此时,午后阳光灿烂到漫溢,水露挂满草叶,随光晕流转而闪烁,小院的主人张颂文早已浇完小院里的每盆花,将喜光的盆栽搬到阳光下,再用手指把叶片上的白色小爬虫撵走,又蹲着观察了几分钟蚂蚁搬家,这才慢悠悠站起,走过来推门,虽然我身在屋内和张译扯闲嗑,但狗耳极其灵敏的听觉,足以让我捕捉到有关张颂文的一切响动。

步入屋内,他先看了看蹲在地上的我,又看了看对面沙发上的张译。

“张译,通灵游戏搞这么真?”张颂文眨眨眼睛,玩笑似的装扮惊讶,“你说我的小白中邪了,我看你才是中邪了,语言不通还能和小狗聊得这么起劲。”

“谁说语言不通,”张译仰头,声音里净是理直气壮,“反正说了你也不信。”

“那你都和小白讲了什么?”张颂文问。

“讲你,”张译慢悠悠开口,语气故作轻蔑,实则诚心诚意,像是放出一个氢气球,却又沉甸甸坠地,“讲你那么爱发疯,我担心小白跟着你也染上什么疯病。”

张颂文故意表演出一个夸张的伤心表情,随后耸耸肩笑起来。

“小白呀。”他弯下腰,发红的双手托着我的脸轻轻揉搓,眉眼弯弯,“这个人其实就是太想我,才会污蔑你中邪,好找机会进我家里。”

我挪谕地用狗眼瞥他,这么自信,万一不是因为太想你怎么办。张译与我前世复制粘贴般的长相,使这个陌生世界与我之间衍生出丝丝缕缕的蛛丝,此处能听懂我犬吠的只有张译,或许从他身上寻回丢失的魂魄,就能走进下度轮回,就可以离开这个无辜撞进蛛网的张颂文。他也是真像老高,说话声音也像,含水的垂眼也像。那晚低着头茫然乱走,不慎撞上他的小腿,被柔软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头顶,我举起前爪,搭在他膝上,抬头,恰好和那双柳叶般的眼对视,慈悲的清澈水波中漾着一只落魄卷毛小白狗,光斑闪烁,我看着熟悉的眉眼唇形,心跳如擂鼓,盖过一切声音。日后再回想起,被张颂文捡到那夜,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又平静的夜晚,不像大年三十,日期特殊,鞭炮声又吵闹。

对他“汪汪”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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