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请封
“嗯?”
“龙且虽死,田横田广逃逸。田氏家族诡谲多变,齐地民风彪悍。内有盗贼横行,外有项羽觊觎。”
韩信捧着书简的动作一停。
蒯彻道:“若无人看管,齐国随时会反叛。”他上前一步,“大将军何不自请封王?”
“这……”韩信放下书简,语气犹疑,“大王还在荥阳与项羽对峙,我在此时请封,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这不是,出于固汉的目的么。齐国不能无主。虽然封王,将军还是汉王的臣下,汉王的将军。区区一个封号,汉王想来会满足的。”
“我们攻打齐国,郦食其死了……”韩信说。
蒯彻打断他,“将军想不想封?汉王能不能封?”
“……”韩信哽住。他当然想要当王,而刘邦也给得起。
这几年的赫赫战功,战无不胜……还不足以得到一个封地吗?年少时就立下凌云壮志,张耳封王是何等气派。等到大王成为天下共主,他就是拱卫帝星的诸侯。
“将军想好了吗?”
“我……”
韩信咽了咽唾沫,“我这便给大王去信。”他提笔欲写,忽然想到,万一大王真不愿给呢?
“蒯先生,此事还有待商榷。”
“我看……”韩信咬着笔杆,“我看不如请命代理齐王吧。”
“代理?当个假王?”
韩信点点头。如果大王想让他当王,自然会封他真齐王。如果同意了代理,就是不想封王,这样明答应暗拒绝,面子上也还是一团和气。他又寻思了遍,自觉是个高招。既表达自己诉求,又给大王留有拒绝余地。
思虑周全了,他刷刷写就书信,派人拿了去送给刘邦。
……
“齐地伪诈多变,是反覆之国。其南面边境与楚国交界,不以假王镇抚,则局势不定。臣愿为假王便。”
刘邦盯着书信,差点没把信简摔了。这些时日,正逢楚军围困。韩信使者到来,还以为是援兵先锋。结果?
“他娘的,荥阳受困,援兵没等到,等到了请封书!”
刘邦咬着牙骂,“韩信这小子,这就想自立了?”
“咳咳。”张良、陈平不约而同地暗中踩了下刘邦。陈平咳了两声,张良凑到刘邦耳边道:“大王先息怒。”
“目前……汉军处境不利。韩信掌管齐地,几乎形同于齐王了。大王若是同意,也不过是给了个名义。若是不同意——实际上又怎么阻止得了呢?而且,大将军话还是没有说绝,说的是假王,暂且代理王职。”
陈平低声说:“大将军毕竟成势独大了。事既至此,不如便允了他。好好对待。否则……齐国反叛事小,大将军若反了……”
韩信?反叛?刘邦正要驳斥,却又停下。怎么……不可能?他沉默不语,腾地意识到,今日不同往日了。韩信虽然还是汉将,却已有争夺天下的资本。距上次夺兵符已过了将近半年。若无最后云雨,也可以称得上是不欢而散。如果韩信心存芥蒂……
“……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刘邦一拂袖,“将军劳苦功高,何须假为!”
“子房。”
“臣在。”
刘邦冷着脸道:“带着我的诏令,到齐国立韩信为齐王。征调军队,攻楚!”
“是。”
“陈平,你也退下吧。”
很快,室内只剩刘邦一人。刘邦闭了闭眼。其实,对于封王之事,他本不会如此愤怒。行功论赏,自然会给。但为何要急于一时!他与项羽在荥阳来回拉锯,劣势煎熬,韩信不来援反而请封,岂非挟机逼迫?
于理,韩信势大,恐生异心。
于情,战功赫赫,不封则无容人之量。
倒是一手好算盘,教他不得不答应。
如置火中烤炙啊……刘邦想。齐国打下了,他却高兴不起来。
若无郦食其说服,田广怎会撤出守备。若不是齐军无人,韩信怎能三月即胜。韩信出兵抢功,胜后揽功……
刘邦摸到腰上的锦袋。里面装着一缕青丝。自从情武分别,他一直带在身边。不过半年,仿佛一切已物是人非。又在荥阳,又是作壁上观。
这次还比上次高一招,学会挟机逼迫了。
刘邦解下系带,神情变得淡淡的。
无论如何——他必须挽留。
韩信还得栖在汉营的枝头。此番以利益相留。
齐地。宫殿内。
“军师来了!”
韩信欢迎道。
张良没说什么,只是递过诏书。
韩信打开一看,眼神一亮。“大王同意我做真王了?派军师亲自来封……”
“是啊。大王器重将军。”张良温声道。
韩信点点头,再看下去,发现信中只给了王的身份,没有言及给封地。咦?是忘了吗……还是……
韩信有些疑惑,“军师,这信里……”
“怎么了?”
韩信犹豫了下,摇头道,“没事。”大王已经给了他齐王身份,再问封地似乎有些得寸进尺。还是不问了。
“就是,”他身子前倾,“我请封,大王态度如何?”
张良微笑道:“大王觉得将军劳苦功高,理应如此。将军大可安心。之后战事,还望将军奋力。”
“好好……这是自然。”韩信捧着信简,不由得笑起来。大王也觉得他应该当王……他真心实意地想,何其有幸。大王这样好的人……做情人也好,做君主也罢,从无辜负。
爱人知心,君主封王,他夙愿得尝啊。
龙且战死,北地全部归汉。在荥阳对峙的项王终于意识到韩信的将才。
营中。
武涉行礼道:“在下盱眙人氏,奉项王之命前来。”
“先生说吧。”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韩信不好拒绝,知道如今情景,这人是来做无用的游说的。
“天下共苦秦久矣……”
长篇大论还从亡秦开始。韩信不耐烦地听着武涉喋喋不休,心中不屑。什么行功论赏,什么顾念旧情……项羽不是把封赏大印在手里盘得失去棱角吗?他与项王间,所谓的旧情是他郁郁不得志吗?至于说汉王的污言,韩信左耳进右耳出了。
他心里清楚,此人就是来挑拨离间的。
“……现在您放弃绝好时机,助汉攻楚,真智者难道会这样选择吗!?”
“……”韩信心里嗤了一声。答道:“我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策不用,因此才背楚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如今这一切,都是汉王给的。”
“汉王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虽死不易……一旁的蒯彻皱了皱眉。
“……好吧。日后齐王若回心转意,大可来信。”话已至此,武涉告退了。他走后,蒯彻也上前来。
“先生?”
蒯彻道:“臣曾经学过相术。”
韩信愣了一下。从前没有听说蒯彻有这门技艺。“那……先生相术如何?”
“贵贱在于骨法,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蒯彻捋了把胡须,眼睛紧紧盯着韩信,“以此参之,万不失一。”
“先生给我看看?”
蒯通环视四周,道:“还望王上侍从暂时回避一下。”
韩信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