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不知走了多久,她再没听到来追捕之人的消息,这才终于放下心,老老实实,一路向西而去。同所有奔波在旅途上的人一样,天气变化、饥饿劳累让她身心俱疲。这一路,她也不是没遇到过几个同行之人,这些同行之人多半是逃荒出来的。往往走了没多远,他们便不愿再走。
“还能去何处呢?”有拖家带口的妇人在停下来时,绝望地抱怨着,“哪里都一样,都得过一样的苦日子……都不是家!”
姜惜容听了这些话,颇有些伤怀,却还是执拗地向西而去。“我还有亲人在长安,”她说,“我要去找他们。”
她说着,背起行囊,坚定地踏出了步子。身后的妇人坐在地上,冲着她的背影喊:“什么亲人啊?这么远,你都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
姜惜容没有回答,只是回头对那伙人笑道:“放心吧,我会去找他们的。你们保重,有缘再见!”她说着,招了招手,笑着转过了身去,步伐也努力地轻快起来……不像是在逃命,更像是在出游。
当然,她知道,她大概不会再和这些同伴见面了。她更知道,那妇人所说是对的。这么多年了,她还能在长安城找到崔家么?姜惜容想着,叹了口气,步伐却从未停止。她想,这世间总还是能给人一些希望的吧?就算上苍给不了,她也要给自己一些希望。
于是,姜惜容继续前行。她曾搭过商队的车,也曾独自步行。小路泥泞,鞋子坏了,她便自己再编一双;若是下了大雨,她便在人家的屋檐下躲雨。还好,她这一路走来,遇见的人家大多不吝啬自家的屋檐。
“姑娘,进屋坐吧。”有老妪站在门里对她说。
“多谢老娘子,但我还是不进去了,”姜惜容摆了摆手,“我身上都湿了,就别弄脏屋子了。”
老妪也没再请她进来,只是好奇地问着:“你是哪里人?看你这模样,是在赶路?”
“是的,”姜惜容点了点头,“我去投亲。”
“去哪里投亲?”老妪问。
“长安。”姜惜容回答着。
“长安?那太远了,”老妪连连摇头,又问,“是你什么人啊?”
“我表姨母一家。”姜惜容如实答道。
老妪笑了:“这也太远了。”
姜惜容愣了一下,又低下头来,道:“一点都不远。”她说着,忽然瞥见这老妪的裙子破了,又见这老妪似乎是独自居住,她想了想,便道:“老娘子,我帮你补一下衣服吧。”
然后,她便得到了一碗粥作为谢礼。
喝了粥,她便继续向前走。有一日,她在城门口摆摊。说是摆摊,其实就是直接在地上摆着几张不怎么好用的纸,外加一支笔,一块墨块。若是有人来,她便把纸压在城墙上,给人写上一封。可是等了一天,竟只有一个人来找她写字。好容易赚了些铜板,她便要收摊,准备去买点吃食——她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正收拾摊位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窜到了她跟前,他好奇地看着她摆在面前地上的纸笔,又嫌弃地皱了皱眉:“有什么用?”
“帮人写家书,自然是有用的啦。”姜惜容脾气很好,即使听出了这孩子的冒犯,她还是好声好气地回答着。
“没用,”乞儿说,“有几个人用得到家书?”
“可总有人会思念家人呀,”姜惜容说着,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忽地一阵鼻酸,却强忍着泪,对那乞儿道,“有的人呢,还有家人,只是相隔很远,所以需要书信。会有信使带着书信找到他们的家人,告诉他们,这世上还有人在思念他们。”
“没有,”乞儿却执意和她唱反调,“收信的人也不认字。”他说着,眼神一转,忽地扑上前去,胡乱将她面前的东西一齐抱进怀里:“还是把这些卖了有用!”他说着,撒腿便跑。
“你!”姜惜容叫了一声,也连忙去追。可她小时养在闺中,又不似崔灵仪曾经习武,这一路又奔波劳碌,她根本跑不过这乞儿,只勉强捡到了从乞儿怀里掉下来的笔。
眼看着那乞儿越跑越远,姜惜容终于要放弃了,故意喊了一句:“钱留下,纸墨给你,我不要了!”
话音落下,那乞儿的脚步慢了许多,他像是在思索。果然,又跑了两步,他身上掉下来两块墨块,和几张已经皱了的纸。纸轻飘飘的,被风吹上屋檐,姜惜容再也够不到……唯有地上的墨块没有那么容易被吹跑,她连忙追了过去,拾起了地上的墨块,蹭了一手的墨。
“还好、还好……”她喃喃。顾不得脏了手,只赶紧将墨块和笔装进她的包袱里。
只是,又要饿肚子了。
她叹了口气,背起行囊,继续向前走。只是这段时间,她的运气没有那么好了。
大旱肆虐的范围更大了些,听说有些地方还在打仗。所有人家都看好了自己的米缸,她再难讨到一碗粥。饥馑很快蔓延开来,城外的饥民也更多了一些。有地之民尚且忍饥挨饿,被迫背井离乡,更何况她这个本就无家无地之人?
她看着这一切,心中酸楚,却无计可施。她只能混在饥民中,一路向西。
可日日忍饥挨饿,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忽有一日,她正向前走着,却忽然眼前一黑,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地。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饥民们正围着一个火堆,坐在不远处。而她身边,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