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灵仪见这情形,不由得发了个寒颤,连忙上前拉了那伙计一把,低声说道:“别进去。”说着,她便拖着这伙计向外走。
类似的神情,她曾见过的。那是去岁在洛阳,在被芳娘附了身的韦云兰的脸上。
“田公子还没来吗?”刚走两步,她便听见方才那神情诡异的龟公如此问着。
崔灵仪听着这话,顿觉不对。只听另一个龟公回答着:“大哥,你忘了?田公子昨夜便差人来说,今日不过来了。”
“不好。”崔灵仪一听,不由得推着那伙计加快了步伐。那伙计还一头雾水,正欲问她发生了何事,却听身后又传来了那龟公的声音。
“罢了,”那声音阴森森的,好似萦绕在崔灵仪耳边,“人差不多也齐了。那便,先送你们上路吧。”
话音落下,路口高高挂起的花灯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又莫名其妙地在顷刻间燃起了一道数丈高的火墙。熊熊烈火,在刹那间将整个醉春楼包围,也将街里的达官贵人和外面的平头百姓区分了开来。
“不好,”崔灵仪一把将伙计推了老远,又连忙折返,冲着火墙便奔了过去,“癸娘——”
木桃之报(五)
“维天之命,敷于下土。鬼神有谕,莫敢不从。谁能为之,癸能为之。所谕者何?请君示下——”
夜里,癸娘终于举起了龟甲。那黑影随着她的呼声飘进了柴房,却只立在窗前,不曾再上前一步。
“你果然有些本事。”黑影开了口,是个女鬼。
“若非事态紧急,我不会强请你出来,”癸娘扶墙而立,眼眶里尽是可怖的黑色,“我知道你明日要做什么。”
“哦?”女鬼挑了下眉,“那你想如何?”她说着,语气里却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明日,上巳节,你要报仇。我本不欲插手此事,无论人鬼,只要没有妨碍到旁人,做什么都无所谓。可你之所作所为,已然越线,还会伤及自身,”癸娘说,“更何况,我已算过,你明日之举,未必能成。若是及时收手,还来得及。”
话音落下,癸娘只觉一阵阴风袭来,扼住了她的咽喉。“你,说得轻巧。”那女鬼道。
“或许你不相信,但我是诚心要帮你,”癸娘说着,垂下眼来,“不然,我也不会来此。”
“你我素未谋面,你是我什么人,怎么就诚心帮我了?”女鬼说着,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
癸娘有些呼吸不畅了,但她却并未挣扎,只是微微一笑:“这是我的职责:连通天人,侍奉鬼神。除此之外,世事皆与我无关。”她说着,顿了一顿,这才接着道:“许姑娘,我知道,你想要报仇。可你如今所作所为,已牵扯到了太多无辜之人,也早已超出了你能负担的范围。若你一意孤行,只怕反会害了自身。”
女鬼一愣:“你如何知道,我姓许?”她说着,手上松了力气,癸娘终于得以大口喘息。“你,究竟是什么人?”女鬼又问着。
癸娘却没回答她的话,只是说道:“许姑娘,你已因报仇丢了阳间性命,如今化为鬼魂,还不肯珍惜自身吗?”
女鬼脸色一变,一抬手,扇出一阵阴风,一掌便将癸娘打倒。“我用不着你来说教!”她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许姑娘,”癸娘虚弱地跌在地上,又捂住了心口,但仍是恭恭敬敬、毫无怨言地对她说着,“我知你为姊报仇心切,满腔怨气无处发泄,可你千万莫要冲动!”
女鬼却根本没有听她的话。癸娘看见那团灵气虚影越来越远,不由得低声喊道:“许姑娘!”
并没有人应答。
癸娘闭了眼睛,缩在角落里,喘了半天才喘匀了气。再睁眼时,她的眼瞳已恢复了正常,可脸色却是不寻常的苍白,半点血色也没有。她指尖微动了动,又紧紧掐住了自己的衣角。
“好……饿……”她喃喃。
“癸娘!”崔灵仪叫着,在冲过火墙的那一瞬间拔出了背后的剑。果然,她毫发无伤。
这整条街已乱作一团。醉春楼里有黑眼冒出,姑娘们吓得都跑了出来,想逃出街,却又被街口火墙吓了回来,惊慌失措地在门前缩成一团。
“不对。”崔灵仪眯了眯眼,看着这满街的人:那些达官贵人,怎么没有出来?
但崔灵仪顾不得这些,她如今只想救出癸娘。于是,她拿手帕蒙上了脸,翻墙而入,直进了醉春楼的后院。醉春楼里已然烧起来了,时间紧迫,崔灵仪不得不在滚滚浓烟之中踹开了一间又一间房。“癸娘!”她喊着,却并没有人应答。
“癸娘,你在哪!”崔灵仪叫着,又没忍住被呛得咳了两声。正焦头烂额之时,她忽然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
“癸娘!”崔灵仪忙叫了一声,循声而去。这门被铁链锁着,崔灵仪索性收了剑,又拿起了门边斧子,对着这木门一阵猛砸。很快,门便被她拆了。木门倒下,浓烟也追到了这里,但崔灵仪还是看到了那个缩成一团的身影,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着。
不是癸娘,又是谁呢?
“癸娘,是我,我来了。”她忙奔过去,用袖子擦了擦癸娘的脸。癸娘似是正昏睡着,嘴微微张着,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崔灵仪见了,不禁有些心疼。“是我来晚了。”她想着,连忙将背上的剑系在腰间,又拿帕子帮癸娘蒙上了脸,这才一把将她背起,在浓烟的笼罩之下,带着癸娘翻出了醉春楼,又用同样的方法出了这条蔓延着大火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