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丧的人来到杨家后,杨家登时哭成了一团。杨父杨母抱头痛哭,又不敢相信自己多年心血培养出来的宝贝儿子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死在了风浪中,当即便要出门去寻。杨父在这村子里有些名望,毕竟他父亲好歹还是个长安的七品官。村子里的人见状,便都主动跟着要去寻找杨松的下落。
于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就这样出发了。还好,他们连码头都没走到,就找到了失踪已久的杨松。但可惜的是,杨松,并不是他们自己找到的。
“诸位,”在那片树木高耸的林子里,柔和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淑娘身上,一身血污的她就立在她埋身之处,远远地望着众人,唇边带着诡异的浅笑,“我把松郎,带回来了。”
她身后,是一具已泛白肿胀、看不清面容的尸身……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了。而她依旧笑得温柔,如春日微风。
“杨家父母,张氏宗亲,”只听淑娘接着微笑说道,“如今,大家可以团聚了。”话音落下,无数藤蔓根茎破土而出,缠住了众人的腿脚。
“终于,团圆了。”她还在笑。笑声未止时,面前此起起伏的惨叫声在林子里猛然炸开,一声比一声更凄厉——
朝颜拭泪(十)
其实,淑娘也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够活下来。那夜的记忆太过混乱,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已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身体上的那些清晰的感受。
一开始,她还能感受到疼痛,那剧痛让她浑身麻木,却又能感受到有细小的蚂蚁在她身上爬行。可后来,疼痛渐渐消失,她只感觉到雨水的冰冷,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蔓延开来。渐渐的,她所有的知觉都开始消退,只有潮湿泥土的味道不断地窜进她的口鼻中……但很快,她连这个都感受不到了。最后,在那夹了草根爬虫的泥土彻底封住她的口鼻时,她仅存的一丝意识也荡然无存。
迎接她的,只有黑暗。
不,不只有黑暗。在一瞬间的静谧吼,有许多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嘈杂纷乱,让她喘不过气来。
“淑儿!”
“淑娘……”
“娘子。”
但最终这些声音里只剩下了一个声音,一个清脆但急切的女声。
“淑姐姐!”
“淑姐姐——”
“淑姐姐,我来……帮你。”
“淑姐姐……”淑娘缓缓睁开眼来,清晨的曦光让她一阵恍惚,“从没有人这么称呼过我。”
想着,她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却怔了又怔——她竟已回到了未出嫁时的房间。家里亮亮堂堂,窗明几净,喜气洋洋,她的床头,正放着一身崭新的嫁衣。
“淑儿。”门被骤然打开,淑娘定睛一看,竟是母亲。母亲满面喜气,竟毫无病容。
“娘……”淑娘看见母亲,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母亲看了,也不舍起来,却不得不拉着她去梳妆:“傻淑儿,哭什么,女子总要嫁人的。快别哭了,过来梳妆,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不能哭的。”母亲说着,忍泪拉着她去梳头,又宽慰淑娘道:“那杨家的孩子,我见过,好模样、好才气,你跟着他,不会受苦的。若是想家,便回来瞧瞧,我和你爹又不常出去走动,两家住得这么近,你若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家里总是有人的。”
“爹……”淑娘喃喃,眼泪却掉了下来。母亲见了,忙为她拭泪,又捧着她的脸柔声说了许多话。可淑娘听着这些话,却一点都振奋不起来。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在她十三岁时,她的父亲便因病去世了。
“好啦,乖女儿,”母亲拍了拍她的肩头,招呼她来换上嫁衣,阳光洒在她身上,“那杨家的小郎君,还在等你呢。”母亲说着,凝视着她,又对着她硬生生挤出来一个笑容。
淑娘看着母亲的双眼,愣了片刻,满是悲戚的面容上竟乍然勾出了一丝笑意。“好,”淑娘眼含泪水,却微笑着,缓缓从牙缝里吐出了那两个字来,“我……嫁。”
“她为什么要嫁!她为什么还敢嫁!”崔灵仪看着这一切,恨铁不成钢,气得在花轿后面急得跺脚。
方才,她不知拦了多少次,不想让淑娘上那花轿。可如今这里只是一段回忆,她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一切只是徒劳。
“稍安勿躁,”癸娘跟在她身后,开了口,又问着,“崔姑娘,事已至此,你还不愿意回去吗?”
崔灵仪听了这话,站住了脚步,又回头看向癸娘。“不回去。”她回答得十分坚定。
“你都看到她的结局了,还不回去吗?”癸娘问。
崔灵仪摇了摇头:“我没那么好骗。”她说着,又看向了那花轿,敲锣打鼓的送亲队伍好不热闹,可她却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里另有玄机,”崔灵仪说,“自来了这里,若无你干涉,我眼前所见,便只能是花妖所见。可自淑娘被活埋后,这一切却变了。你并没有拉我,我们却来到了这里,我不再是什么花草,我只是,见淑娘之所见。”
崔灵仪说着,又看向癸娘:“在淑娘成亲时,那株野花,似乎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不是吗?”
癸娘微微一笑:“崔姑娘,冰雪聪明,观察细致入微,癸娘叹服。”她说着,顿了一顿:“只是,我们真的该回去了。”
“为什么,”崔灵仪眯了眯眼睛,又向癸娘凑近了些,“难不成,是你在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