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
你女儿将来会如意顺遂,也未可知。”
女人一怔,急急打断他:“胡说!你怎知她不会和我一样吃尽苦头,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我做这个决定是为她好,脱她于苦海,杀孽由我背,她不会怪我,去了阴曹我们还做母女……”
一直默不作声的符念此时突然道:“生亦何苦,死亦何哀,万般皆命数。万千生灵来到世间,自是要体验一番人间苦乐,经年回首后去留随意,旁人又凭何替他做决定?就算她是你女儿,你这么做,也未免太过。”
女人再度嘶声尖叫起来:“你胡说!你胡说!她是我女儿!你不懂!你不懂!”
符念摇了摇头,说了声“我去外面看看”,就径直往牢狱出口处走去。
云隐安抚女人:“他没有恶意,你先冷静。”
女人闭上了嘴,但方才眼里的感激已经荡然无存,此刻正用充满仇恨的一双眼瞪着我们。
云隐开口道:“不论如何,你已经做下这个决定,往事不可追。旁人无法感同身受,也的确不好随意评判。我最后只想问你一件事,今夜之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
女人警惕地看着他,他顿了顿再度开口:“你一直觉得自己命苦,但半年来从未动过杀婴的念头,直到五日前才突然如此。是什么让你忽然起意?或者说,是谁让你杀死女儿的?”
“是不是一个黑衣人?”
女人眼神一震,在刹那间被我们捕捉到。
云隐点点头:“我猜对了。那么,是那个黑衣人给你麻绳,让你勒死自己的孩子,再将尸体交给他?”
女人偏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云隐还是点点头,没什么表情:“你不愿意告诉我,兴许是因为那人嘱咐过不许将他说出去,这无妨。”
“只不过,”他平静地看着女人的侧脸,“在城东被发现的死婴共有五具,没有被发现的兴许更多,那黑衣人找到的绝不止你一人。你难道从未想过,他为什么要来劝你们杀掉自己的孩子,又为何要将你们孩子的尸体带走?对了,你大概不知道,那黑衣人不是人,大概是个邪修。”
听完最后一句话,女人的眼睛倏然睁大了,连眼球中的血丝都根根分明。说不上是惊惧还是别的什么,她死死盯着云隐,嘴唇剧烈地颤抖,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邪修……邪修能用死婴做什么?”
“兴许是炼尸,兴许是化丹,”云隐一板一眼地说,不顾女人的眼睛越瞪越大,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你告诉我你知道的,我去替你问问他。”
出了牢狱,外面的月光已经很淡了,月亮浅浅一弧挂着,天边已经隐隐现出了鱼肚白。
符念背对着入口抱胸站着,听到动静回头一看:“问出什么来了?”
云隐道:“来找她的黑衣人自称‘明公’,左手似是天生残疾,只有三指。‘明公’劝她杀婴后说是要替死婴‘度化’,将尸体带走。走之前她问了一句要将孩子葬在何处,‘明公’说城外三百里巨树下。”
符念皱皱眉:“这地点可信吗?”
“一去便知。”
符念便没再问,但也没动作。云隐看他一眼:“走吧。”
符念还是站着不动,清了清嗓子:“那个……她,还好吗?”
云隐没说话。我委婉地说:“不太好。”
女人说到后来,似乎意识到自己被骗,言语颠倒,神志不清,看着已像是半疯了。我们走时,她还在身后凄厉地叫着“女儿”,一声声往我耳朵里钻。
符念点点头,抬腿往前走去:“走吧,去找找那城外三百里巨树。”
沿着云隐那夜撞见黑衣人的道路出城,一路往西,走出约莫三百余里,当真在茂密林中见到了一棵巨树。
隔着一段距离,我将那大树左右观察一番,但见这树除了长得高大些,似乎没什么格外特别之处。待到走到近前,我才觉出不对来,这树生成这般模样,少说也有几十年,树干上却连一株藤曼都无,怎么看怎么突兀。
符念走上前拍了一把树干,哼笑一声:“拙劣的障眼法。”
云隐甩了甩拂尘,口中默念几声,大树四周顿时浮起墨黑符文,不怀好意地往我们三人身上涌动。符念手指一动,符文便尽数溃散,眼前大树顷刻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山洞,深处幽幽地泛着绿光。
“来者何人?”洞中传出一道细细的声音,接着隐隐现出一道女子的身影,身段窈窕,看不清面容。
“妖女,”云隐道,“还不速速现形。”
那女子轻笑一声,声线飘渺如云。她缓缓从洞内走出:“道长说笑了,我哪里是妖?分明是个普通女子,无家可归,暂且栖身在这洞中。”
她渐渐现出一张美艳动人的脸,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站在那儿便像是入了画。
符念上下打量她一番,小声嘀咕:“虽然的确不是妖,但这看着也不像人吧。”
云隐没有废话,直接对她说:“‘明公’与你是何关系,你们骗人杀婴将尸体用作何处,你如实道来,我姑且免你死罪。”
女子不言不语,依旧笑得妩媚。
云隐道:“那便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说罢,他手中拂尘冲着女子面门甩去,女子往后一仰躲过,紧接着对云隐拍出一掌。
他们你来我往,片刻间便过了几个来回。符念对我说了声“好好待着”,就上前加入了云隐的阵营。
我知道自己没本事,就不上去拖后腿,在一旁老实站着。他们三人打了十几个回合,那女子渐渐占了下风,反应越来越迟缓,顷刻间就挨了好几掌,被震得后退几步吐出一口血。
云隐看她似乎没了力气便收了手。符念多打了一掌,将她打得飞出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才道:“最后问你一次,你们在用那些死婴做什么勾当?”
我看战况差不多了结束了,便朝那边走过去,可无意一瞥,却看见那女子将脸转向我,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我心知不妙,却在对上她眼睛时仿佛被摄了心魄。她的眼睛散发出幽紫的光,似乎有两个漩涡在她眼底旋转,逐渐上浮,上浮。
我眼前逐渐出现幻象,无边无际的白色占据了我的脑海,伴随着一阵彻骨又清冽的寒气。意识恍惚中,我只听见符念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接着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雪,好大的雪。
下得这样大,柳絮似的,厚厚地铺下来。什么都被盖住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天地间只有一片亘古的白。
这是哪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头发披散,只着一身白袍,没有鞋袜,双脚踩在雪中,冰凉的雪一直没到我的小腿。
我在做什么?
怔仲了片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是要赶去救一个人。
对,我要救一个人,有人要杀他……有人要杀他!快要来不及了,我要尽快……尽快……
我心急如焚,在雪地中向着前方飞奔起来,长袍被雪水浸湿,变得越来越沉,死死地拽着我。感官在某一刻突然回笼,我被一阵强烈的心悸冲击到几欲向前栽倒在地。
我踉跄了一下,强忍着继续往前跑,右手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正在被一把利刃刮绞,一阵一阵的剧痛直冲入我脑海,折磨得我浑身颤抖。但随之而来的是比疼痛更浓郁的恐惧,铺天盖地地涌过我,吞噬我。
我拼命地向前跑,一步都不敢慢,脑海中只充斥着一个念头:我要救他,要救他,不能让他们杀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