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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西城杨柳弄春柔

 

下,心里便更添些恼意与嫌恶,说出口的话不由得就重了些。

“孔明如此殷殷侍奉魏王,若宫妃妇人般梳容整饰,侍寝执巾,何必还要屈尊与我作凄切之态?从前我竟不知孔明做金丝雀也会如此喜乐无极,竟是我薄待了你。”

此话一出,就见诸葛亮胸口有些急促的起伏,呼吸也杂乱了起来。

幽居深宫,音书闭塞的日子没有尽头,让他的思念与痛苦层层叠叠地郁结于心,好像永远无法穿透重重的宫墙。他只能在无数次的午夜梦中,去寻找这个他用全部心血去爱的身影。

而如今重逢,刘备却如此冷漠地出言讥讽、屡屡猜忌,诸葛亮立时觉得如同在数九寒天被冷水从头淋到了脚,心中泛起阵阵难以忍受的酸涩和委屈。

宫府之中的频频议论,他都可以只当作没听到,而刘备只言片语的嘲讽,却比那些风言风语都要锥心刺骨百倍,高墙望断的苦楚,忍屈折节、日夜承欢的无尽折磨,旁人不清楚个中曲直,可他怎么能把他也看作卖身求荣、贪图富贵之人,怎么能?

见诸葛亮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那双含情凝睇的眼中已氲出点点薄泪,刘备心中出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报复的快意,就这么说不出口吗?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臢事情,做都做了,就如此难以启齿吗?

刘备随即从怀中拿出了个环状带穗的物事,有些嘲讽地笑着看了看,随即看向诸葛亮,开口道“这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诸葛亮一眼便认出那是他出使江东之前,偶见一美玉通体雪白,光泽通透,闻声琳琅,可作环佩,于是请了精巧的匠人雕刻结穗,又送予刘备,以表爱意诚挚之心。

礼物是两人痴缠一夜后的清晨他在榻上送的,刘备仔细端详之前,先看向的是他的眼睛,笑得开怀,道了句“军师赠我此玉,是想说眼前佳人,其美如玉?还是说孔明待我之心,明明如玉?”

当时他回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特别认真地抱在刘备怀里,絮絮地说不要担心、他很快就回来之类的话。

刘备只轻轻抚摸他的背,说了句我信你。

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不会因日夜所念、难以分离的私心而拦你,更不担心你会一去不复返,此心若如碧玉琼瑶,山水迢迢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彼时一个“信”字,盛了多少满溢的爱意和期许,如今的情景再拿出来这环佩来,却只能是徒增感伤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

看刘备拿起这玉佩来周身的低沉和愠怒,甚至让诸葛亮生出畏意,不敢再说什么,就那么怔怔地望着他。

“孔明如今并不缺金玉珠翠,这环佩自然也没什么用处了,再留着,倒耽搁了你与魏王颠鸾倒凤、汲汲而求之心了。”

话音刚落,玉环便摔落在地,顿时极脆弱的碎成了数段,响声清脆,玉渣迸溅。

“你做什么!”还没来得及上前接住,刘备便松手砸了下去,诸葛亮只堪堪拢到他的一片衣袖,心里有什么好像也和这一并碎裂了。

刘备定定地看着他眼中蓄满的眼泪一下子滚落下来,只觉他既然能把情分断得这样绝,却又痛得这样真,如何不是作戏给他看,又是何苦?

于是低头看向诸葛亮攥住他衣袖的手,直接毫不犹豫地拂落下去,转身便走。

诸葛亮的身形因他的推拒而摇了摇,一瞬间心里痛得竟有些精神恍惚,喉底泛起强烈的酸苦,仿佛被从岸上一点点推进了冰河,夹杂着冰块的冷水彻底将他淹没,巨大的痛苦和委屈几乎让他痛得喘不过气来。

而眼前唯余刘备逐渐消失的背影,他抓不住。

怎么会这么难过?这种程度的痛苦他真的有些承受不了了。

半晌,有人从身后碰了碰他,可他如同溺水般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得那人很轻地将他抱了起来。

是曹操,他直直地望向他,只有眼泪如同流不尽一样无声地流淌。

“你怎么,总是为他哭?”

他没问什么事,也可能已经知晓,只是轻轻拂去他满脸的泪,于是转身将他抱回了宫室。

相思本是无凭语,何向花笺费泪行?

是年深秋,魏王于城郊围猎,携子侄宫眷与百官随行。

围猎之地临近邺水,天气也比城里更凉些,白日里游猎,晚上于营地休息,虽然疲累些,但好在天高地旷,如此自由的空气对久居府中的刘备来说实在是久违了。

傍晚夜凉如水,左右睡不着,刘备便起身出来转转,却没想到,能在此处再见到故人。

这帐子在曹营中偏僻的角落,军帐周边凌乱不堪,挑起来的灯盏明明灭灭,与其他地方摆酒设宴的热闹截然不同。

鬼使神差地,刘备突然就想挑起帘幕进来看看,近处被搅了兴致的醉酒军士斜了他一眼,见来人穿着打扮不俗便也没有发作。

“军爷此处是要来找谁啊?”一个嬷嬷模样的立马上前来招呼他。

看其人行为,这无疑就是此次驻地随行军士的狎妓之处了。

帐中灯光昏暗,刘备本看不清这其中男男女女,却被一声微弱的低呼绊住了脚步。

“主公!”

他着实被唬了一跳,此中怎会有人管他叫主公?于是立即循声望去,靠里的榻上果然有一素衣人影,向他这里望来。

“孝直?你为何到了此处?”刘备上前几步却发现这竟然是法正!

虽然瘦了太多以至形销骨立,但这人不是孝直是谁?

法正已是衣衫凌乱,面色苍白,见刘备倾身过来,眼中满是渴盼,如见救命稻草般握住了他的手。

“那曹贼见劝说不成,只好将我丢到这种地方供人淫乐,此中时日已尽一年,我原以为……此生真的再也见不到主公了。”

见他说话已很难喘得上气来,刘备只好将人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背为他顺气。

法正淡淡地看了眼一旁案上所放的一件物事,确实和这满帐的凌乱有些格格不入,用红线封了笺,是一盒整整齐齐的胭脂水粉。

“孔明近日极得那曹贼宠爱,特意为我送了礼物。”见刘备也看过去,法正便极淡地解释了一句。

刘备闻言立马拿起来盒子看所附的绢帛,甫一入眼的“赠孝直”便如同被落雷击中,余下的话语是如何的故作怜悯,又是如何的耀武扬威,他已无法靠理智认清。

这当真是孔明的字迹!可是怎么会?他如何成了这样的人!

就算此生缘浅、情分已尽,就算他亲眼目睹孔明献媚于曹操的模样,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诸葛亮会是刻意嘲讽深陷敌营的同僚的人,送这样的东西,是羞辱孝直如今只配在军营中与涂脂抹粉的军妓为伍?还是过分直白的逼迫?

“其实正不愿再提他,能见到主公一面,此生夙愿已了。”

见刘备陷入极大的愤怒当中,拿着绢帛的手竟有些抖,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一个小侍从便作势要从后门溜走。

“何人?做什么?”

刘备低头见法正极虚弱的样子,还有人在帐中偷偷摸摸行事,顿时怒不可遏,一声吼得把帐中人纷纷往这边看。

那小侍从只好停下脚步,慢慢腾挪到刘备面前来,嗫嚅道“先生让我来送东西,还说要看法大人用了才能回话。”

话音刚落,那盒胭脂突然被刘备拿起来,直直砸在了这侍从身上。

这少年他是认识的,是诸葛亮在荆州便带在身边做书童的半大孩子,做事最是勤快利落,此番入魏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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