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节
郑漓自然无有不应,又喊来仆从,让人带施先生过去。
刚才周颍对陆惟介绍施姓文士时,说他是跟着自己过来的,但郑漓却知道不是,这个施先生是今日才到的,周颍分明认识他,又不肯介绍他的身份,只说他姓施。
郑漓观察下来,只觉此人虽然文士做派,口音却不南不北,有些怪异,尤其周颍待他格外客气,两人又不像朋友,分外古怪。
待施先生一走,郑漓忍不住私下问周颍。
“周郎君,这位施先生,到底是何来头?”
周颍诡秘一笑:“待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
郑漓一头雾水,小心翼翼:“还请周郎君明示,我等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你等在洛阳,就是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与如今一样就行了,若无意外,等过些时日,消息传来,郑兄就能知道些风声了。”
周颍的话模棱两可,却像是透露了一些了不得的秘密。
郑漓心头狂跳,他感觉自己隐隐约约猜到什么。
没来由的,郑漓看了父亲郑攸一眼,有点兴奋起来。
这的确是乱世,也正是这样的乱世,郑家才能抓住机会。
“那我就先祝周郎君马到功成了!”
周颍举杯:“我也期盼郑氏重振声望,成为北朝世家之首。”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郑攸毕竟上了年纪,喝了几杯就有些精神不济,先行告退,余下郑漓陪客。
两人重新推杯换盏。
就在这时,施先生却回来了。
他面色阴鸷,与出去时判若两人。
郑漓大奇:“难道有下人不长眼开罪了施先生?郑某必重重惩之!”
施先生负手停步,盯住郑漓。
他先前不声不响的时候没有存在感,现在只这一双眼神,就看得郑漓很不自在。
“郑郎君,你知不知道你们家要大祸临头了,连长安的人混进来都浑然不觉?”
郑漓莫名其妙,也有点不痛快了。
“你说的难道是陆惟?可陆惟方才与我们喝过酒,你不也是知道的?”
施先生怒道:“我说的不是陆惟,而是北朝公主,那位和亲柔然又回到北朝的隆康公主章玉碗!”
郑漓大吃一惊,周颍更是腾地起身。
“你没看错?!”
施先生阴恻恻道:“我怎么会看错?她化成灰我都认得她!”
郑漓依旧狐疑:“不可能吧?堂堂公主,怎么会跑我们这小庙来,你一个南方人,即便是从前远远一面,也很难确定……”
施先生打断他:“我乃敕弥可汗帐下幕僚,曾与她打过无数照面,如何会认错?!你们郑家就是无用的废物,什么人都能让混进来!”
郑漓瞠目结舌,直接愣在当场,不知是震惊于他的身份,还是震怒于他说的话,一时无法反应。
敕弥可汗的心腹,一个柔然人,跑到中原来,在洛阳郑家与南朝来使相会?
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让人无法细想的故事。
周颍忙道:“施先生的真实身份,的确是敕弥可汗心腹,先前为了不吓着你,我就没特意说,这北朝公主又是怎么回事?”
郑漓仍是难以置信:“不可能,她明明自称贺家商队,还公然对陆惟表示倾慕……”
他的话戛然而止。
郑漓忽然想到,如果那贺娘子不姓贺,当真是北朝公主的话,那陆惟不可能不认识她,两人竟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故作陌路,那陆惟的用心——
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郑漓面露惊恐。
他将猜测给周、施一说,两人都皱起眉头。
施先生冷笑:“姓陆的明摆着逗你们玩呢!必须马上把他们留住,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周颍:“那公主也认出你了吗?”
施先生沉着脸色:“我们二人打了个照面,但中间隔着旁人,我看见了她,不知她是否也看见我。不管她有没有发现我,那个陆惟已经不能留了,他知道南朝来人,也会知道我的身份,你不动手,郑家就要遭遇灭家之祸!”
最后一句话,让郑漓身躯剧震。
他看向周颍,后者朝他微微点头。
郑漓咬了咬牙:“我现在马上派人去抓他们!”
施先生补充:“格杀勿论!”
周颍也道:“郑兄,此事不容有失!”
郑漓犹豫片刻,终是在两人的目光压力下点了点头。
陆惟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屋里,望着桌案发呆,久久不语。
陆无事见状,忍不住问:“郎君,可是事情有了变化?”
陆惟:“我一直在想,吴王派周颍来见郑家的目的。”
陆无事揣度:“会不会是吴王看见他兄长的数珍会眼馋了,也想如法炮制一个?”
陆惟摇摇头:“数珍会是陈迳费了数年之功,让贺家穿针引线,再打通北朝权贵的关系,由南到北,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吴王再想效仿,几乎不可能。”
旁的不说,西州就不可能再建起第二个地下鬼市了。
“郑家在洛阳的确一手遮天,但出了洛州,他们也不过是一个大族罢了,连长安都寸步难行,郑家这几代已经没有人在长安为官,他们能做的买卖也只是围绕洛州,除非吴王陈孟笃定自己能坐上皇位,又笃定南朝一定能统一天下,如此一来安插在洛州的郑氏才能起作用……”
他手指蘸了水,在桌上画了两个小圆圈。
“这是建康,这是洛阳,中间隔了数个郡县,还有淮河,假设南朝不久后发兵北上,一路长驱直入……难道南朝想定都洛阳?不对,不对。”
陆无事也想不明白:“或许这就是南朝人想要提前布下的闲棋呢?他们知道郑氏蠢蠢欲动,就派人来接触,洛阳能乱起来,也能一点点消耗北朝的实力。”
陆惟提醒他:“不要看轻对手,陈迳能有数珍会就说明他不是个简单人物,吴王陈孟能与他相争,就说明陈孟也不简单。只不过聪明人也会犯错,许多事情有迹可循,找出这些事情的真相,实则也是在断案,就像当日在秦州,即使方良用灭门案来掩盖……”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突然想到什么。
陆无事:“郎君?”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急促匆忙。
对方甚至等不及片刻,就越发暴风骤雨一样,只是似乎强压着情绪,没有擂门。
陆无事忙过去开门。
外面站着一名年轻女郎,面目陌生。
“陆郎君在吗?我有急事和他说,快让我进去!”
女郎弱不禁风,喘着粗气,这一段路走来已经快要耗尽她的所有力气。
“你是?”陆无事自然不肯轻易放她进去。
“是殿下,公主殿下派我来的!”对方顿足,十万火急。
这女郎能道出公主身份,陆无事也不敢耽搁,忙侧身放她进来。
陆惟也已被惊动,起身走到屋门边上。
郑好娘见了他这张脸,都不用问身份,就知道一定是本人。
“陆郎君,我是奉殿下之命过来的,她说,她方才在宴上看见柔然人了,担心事情有变,让您马上跟着我去会合!”
听见柔然人三个字,陆无事神色一凛,倏地凝重起来。
“什么柔然人?”陆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