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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一个武将,一个纨绔公子哥,话题根本聊不到一块去。

刘复回看,陆惟跟自己离得有点远,现在调转马头去找人家闲聊也有些无礼。

正百无聊赖之际,他就听见李闻鹊说话。

“公主车驾应是来了。”

刘复忙扭头,极目远眺,就看见视线尽头果然出现车马的影子。

遥遥望去,如同极小的一条线,伴随烟尘滚滚,若非天光大亮,还真看不清楚。

但有了这一条“细线”,众人也都各自提振起精神,盯着公主车驾缓缓地由远及近,逐渐能看得出马头车队的模样。

都护府这边早有人于数十日前就出发前往柔然,李闻鹊为保险起见,还派出麾下录事带一百来骑,命他务必护送公主车驾平安归来。

众人望着车驾滚滚而来,也未知过了多久,方才在前面不远处慢慢停下。

车夫吆喝,勒绳止步,车轮在坚硬的石头上留下浅浅痕迹。

这点痕迹只待一场风沙刮过,旋即连这点浅痕都会悄无声息没去,正如这戈壁千百年来的人来马往,如今还有几人被记得?

陆惟的目光从地上车辙移开,落在前方车队上。

无论将来本朝能不能统一天下,他们这些人现在再风光,以后也未必能留点雪泥鸿爪,但毫无疑问,作为代表本朝与外族和亲的公主,这位公主,势必是会在史书上落下自己的位置。

只不过,这个位置,可能也就仅能容得下一个名字罢了,等待公主的命运,至好就是后半生荣养京城。

要是运气不好,又遇上外族来犯,而当今天子又舍不得自己的姐妹女儿去,弄不好又得让这位公主出面,到时候再封个什么好呢?总不能再改一次封号,以资表彰吧?

杨长史根本不知道陆惟在想些什么,只看他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就觉得羡慕不已。

迎送公主回京,这份差事说辛苦也不辛苦,却是实打实的功劳资历,刘复和陆惟这两个勋贵子弟,只要到边陲走一圈,回去就能平步青云升官发财,不像自己,也不知道还得在这里苦熬几年,说不定仕途就在都护府长史上止步了。

再看前头刘复没心没肺,还举着手挡在额头,努力想要看清公主车驾的模样,杨长史深深觉着投胎实在是一门技术活。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天马行空之时,先遣骑士上前清路,并禀告公主座驾已至。

李闻鹊等人赶忙下马,上前相应。

刘复作为正使,理所当然与李闻鹊并肩站在最前边。

他看见马车车帘被掀起,忍不住睁大眼睛,屏息凝神盯着车内随时有可能出现的面容。

但当目光落在抓着车帘的那只手时,刘复又禁不住有点失望。

因为那只手虽然也纤长,却显得粗糙了。

恰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在边陲之地待了整整十年,小花都要被摧残成老叶,纵然是天香国色的公主,难道又能例外吗?

可随即,刘复又松一口气。

因为当先探出头来的女子明显不是公主,而是公主侍女。

对方当先左右看看,跳下马车,再朝车内伸手。

这下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公主。

大氅披风,绒毛兜帽,披风下面则是淡紫色长及脚面的裙摆,连手都被挡在披风内。

幸而,披风主人很快将遮住大半面容的兜帽摘下来,一双眼睛也朝众人望过来。

刘复其实见过公主一面。

就在十年前,正是公主准备和亲,离开京城的那天。

天子亲自相送,御林军铺陈十里,从内城到外城,无数嫁妆人员自宫中源源运送出去。

年少的刘复当时正好是招猫逗狗最惹人烦的年纪,听说有这等热闹,非要去看一眼。

由于是汝阳侯世子,他软磨硬泡,好不容易让老爹答应带他入宫,混入送行人员里头,亲眼看见光化帝牵着公主的手,送她上马车。

那时候的公主啊……

阳光有些刺目,落在公主头上,闪烁出金冠的反光。

刘复下意识眯起眼,记忆倏地拉回到十年前。

那顶精致的红宝石莲花金冠,当时同样扣在公主发髻上。

公主昂扬着头,不露一丝悲色,甚至还转头低声安慰面无表情的帝王。

刘复那会儿年纪还小,顾着看热闹,哪里知道那么多伤春悲秋,也不懂她这一去对家国,对女子本身有什么深远影响,只是觉得戴着那顶莲花金冠的公主,很像壁画飞天,美丽绝伦,却让人生不出半分亵渎。

如今——

还是那顶莲花金冠。

公主神色平和,却不再昂扬着头,那股骄傲被岁月磨平,就连依旧年轻的容貌,在刘复眼中也不像从前那么耀眼了。

美还是美的,却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刘复生出意料之中的惋惜,发现公主脸色还带了点怏怏苍白的病气。

在柔然十年,一定很苦吧。

丈夫是大了自己十几岁的异族人,语言不通,水土不服,夫妻未必恩爱,中间还横亘家国仇怨,若是大利可汗气量稍微小一点,公主这十年就肯定不会愉快。

再想想历史上那些和亲异族的公主,不是早早病故,就是抑郁成疾,就连那名留青史的王昭君,又何曾有过好下场?

他正胡思乱想,李闻鹊已然上前行礼。

“西州都护李闻鹊,拜见公主。”

“李闻鹊,我记得你,当年我出塞时,你随军护送,还给我猎过一只兔子。”

公主的声音轻轻柔柔,似羽毛拂过,不像饱经戈壁沙漠里的风霜,倒像三月江南里的绿柳,带着雨润的湿气,和初春的清新。

李闻鹊笑道:“难为公主还记得,当时年轻气盛不懂事,差点将兔子给杀了。”

公主:“谢谢你的兔子,一路伴我解闷,后来我还将它带到柔然王庭养着。”

刘复忍不住好奇插话:“野兔子高寿的能活十几年,它难道还活着?”

公主面色淡淡:“原是活着,一个月前,被敕弥杀了。”

刘复知道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时候就应该闭嘴了,但他又忍不住好奇:“敕弥又是谁?”

竟敢杀公主的兔子?

他对柔然知之甚少,有什么就问什么。

边上几人都露出古怪神色,连李闻鹊也忍不住了,给他解释起来。

“敕弥原是柔然的俟力发,也是大利可汗的叔叔,大利可汗没有子嗣,他去世后,可汗之位久争不下,敕弥正是其中强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柔然虽是游牧民族,不像中原王朝那样建立稳定的中央地方体制,但也有自己固定的官职,俟力发相当于大将军,掌有一定军权,该职位需由柔然王族来担任,天然对可汗人选具有关键性作用。

公主是大利可汗的遗孀,可汗死时,她并未诞育子女,下一任可汗就只能从柔然皇族近支里挑选,柔然没有完善的汗位继承制度,这种时候无非就是看谁的拳头大。

大利可汗死后不久,柔然就出现两汗并立的局面,其中一位可汗,正是敕弥。

李闻鹊说完,刘复才发现,自己之前光顾着感叹公主年轻守寡,塞外苦寒,却忘记了,除了这些儿女情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那就是从公主的丈夫大利可汗死了之后,到朝廷出兵消灭西柔然,中间这段时间,公主是如何度过的?

柔然的争权夺利,只会比中原还要更赤裸裸,更腥风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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