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
天亮后,陆玄愔将抱了一宿的牌位轻轻地放好,然后转身出了门。
褚映玉飘在窗口,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他身后是一队气势悍然的玄甲卫,跟着他一起消失在晨光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褚映玉很少再见到他,得知他正在做的事已经在关键之时,无法像以往那般每晚回来陪她的牌位。
陆玄愔不在,每日给她的牌位上香、擦拭的人变成寄春。
寄春习惯性地和她唠叨,只是大多数时候的唠叨都只是说两人以前的事,很少会提及外面。
直到这日,寄春上完香时,突然说:“小姐,您知道吗?荣亲王世子原来没有死。”
褚映玉重生后已从陆玄愔那儿听说这事,倒也不奇怪。
“原来当初褚惜玉会逃婚,是因为她不想嫁给王爷,她和荣亲王世子好上了……他们哪是什么有情人,分明就是男娼女盗,一个有未婚夫却与别的男人相好,一个故意引诱别人的未婚妻……”
寄春絮絮叨叨地说:“是王爷让人找到荣亲王世子,并将他押送进京,听说荣亲王世子原来是个反贼……”
褚映玉心中微跳。
看来荣亲王世子假死后,应该是和前朝遗贼混在一起。
可惜寄春知道的并不多,褚映玉无法从寄春这里得知陆玄愔所做的事。
揭发假死的荣亲王世子,估计只是他计划里的一环。
自从元康帝中毒后,褚映玉就知道他在谋划什么,但他要做什么,她却是不知道的。
如此又过了一段日子,在京城下雪的某个夜晚,褚映玉突然听到外面震天的厮杀声。
很快,有血腥味从风中飘来。
这般浓重的血腥味,直接从外面飘进王府,让人无不心惊。
京城出事了!
褚映玉意识到这点,紧张地在窗边飘来飘去,可惜没一个人过来,这里静悄悄的,就像一个禁地。
这一晚,京城被血气侵蚀,血光冲天。
褚映玉就这么焦急地熬到天亮。
天亮后,许久不见的陆玄愔回来了。
他穿着玄色的战甲,玄甲泛着冰冷的色泽,头上戴着兜鍪,身后的黑色斗篷湿嗒嗒的,每走一步,就有水滴落下来。
起初褚映玉以为那是融化的雪水,直到那扑鼻的血腥味袭来,低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居然是血。
那斗篷被血浸泡湿透,一路滴着血。
褚映玉焦急地看他,以为是他受了重伤,检查一圈,发现虽然他确实也受了伤,但他身上的伤不至于流出这么多血。
明白什么,她倒抽了口气。
这是杀了多少人啊!
陆玄愔第一次没有在回来时,先洗去身上的血腥气才来看她,就这么带着一身的肃杀之气和血腥味儿,来到她的牌位前。
他静静地看着桌上的牌位,伸出染血的手,想要碰触时,又缩了回去。
陆玄愔站了许久,直到门外响起宁福儿小心翼翼的催促声。
提醒他应该走了,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
他垂眸温柔地看着她的牌位,终于转身离开。
等褚映玉再次见到陆玄愔时,他依然是一身战甲,走进房里,将她的牌位抱起来,然后抱出去。
这是近几个月来,褚映玉第一次得以在白天时跟着他出去。
出门时,她看到那群气势悍然的玄甲卫,他们安静无声地伫立在风雪之中,在他抱着牌位走过来时,他们沉默而坚定地跟随他。
然后,褚映玉的牌位被陆玄愔带进了皇宫。
直到一身战甲的陆玄愔坐在金銮殿的那张皇位上,褚映玉总算明白发生什么事。
皇宫换了一个主人。
元康帝中毒后身体日益哀败,荣亲王联合几位皇子逼宫,雍王带领玄甲军进宫护驾,诛杀叛党,血洗|京都,登上皇位。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迅速。
褚映玉飘在空阔的宫殿顶上,看着被大雪覆盖的皇宫。
这里肃穆、巍峨,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的尊贵之地,却又沾满血腥和罪恶。
褚映玉总算知道那段时间陆玄愔在谋划什么。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她似乎又不奇怪。
皇后临死前,给了他一个活着的目标,所以他走上一条血腥之路,直接杀了所有人,以无比强势的姿态登基。
褚映玉如同一个旁观者,一抹游魂,看着皇宫的政权更叠,看着这世间沧海桑田的变化,看着陆玄愔手染血腥,死在他手下的人不知凡几,看着他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成为这天下之主……
她陪了他十年。
看着他从一个年轻俊美的郎君,变成深沉威严的帝王,看着他血腥镇压所有不服他之人,看他励精图治,勤勉为政,改革吏治,兴修水利,开拓海洋,远征北疆,收服西域,攻打南诏,将大周的领土扩大了将近一倍……
他的头发渐渐地染上霜白。
不过三十出头,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褚映玉每每看到他黑发上夹杂的银丝,便心酸不已。
不仅是他过于勤勉,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政事上,也因他其实并不想活,每一天都是煎熬。
褚映玉很担心他哪天就倒下了。
可是当他成为这天下之主时,他越发的孤独,每晚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宫殿里,批复着仿佛永远都批不完的奏折,处理不完的公务,生生累倒在案上。
而陪着他的,只有一个冰冷的牌位。
后宫空置,大臣们一再上谏奏请皇上选秀,填充后宫,延续血脉。
然而他皆置之不理。
皇帝有兵权,手段强势而冷酷,只要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他,让他改变主意。
直到最后,那些大臣们都已经放弃了。
褚映玉见那些大臣绝望的样子,也暗暗担忧。
就在这时,苏媃回来了,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道士。
褚映玉一眼就认出苏媃带回来的道士是孤鸿子。
因为孤鸿子和她第一次见到时的模样没什么变化, 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男生女相,唇红齿白, 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透着几分风仙道骨。
褚映玉围着孤鸿子飘了飘,很是惊讶。
如果是刚见那会儿,得知孤鸿子已经将近四十, 仍是一副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她会觉得他驻颜有术。
然而现在他应该都已经五十好几,再驻颜有术, 也做不到如此罢?
褚映玉若有所悟,直觉苏媃将孤鸿子带过来并不简单。
难道他又避开她的牌位, 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对此褚映玉是十分郁闷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瞒什么, 她都死了, 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看的?
突然, 她想起这十年来,经常被请进皇宫里的那些奇人异士,他们都被安排在西苑那边, 听说派重兵把守, 寻常人不能轻易靠近。
因那些人从未在自己面前出现过, 是以褚映玉并不怎么关注他们。
孤鸿子也算是奇人异士中的一个吧?
光看他五十多岁还能维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模样,也挺神异的。
孤鸿子上前拜见帝王, 神色恭敬。
他虽是方外之人, 面对人间帝王时, 也不能超脱,该有的礼还是有的, 这是他的聪明之处,从不自持身份。
皇帝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