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和光比对地图,穿过主街,向偏僻的凡人居所走去。
天道院的弟子在那儿摆摊算卦,打响名声,为招新拉人做准备。
她走到一条偏僻的小巷,昏暗无光,零星地摆着几个小摊,摊主垂头坐地,握笔写写画画,全然没有做生意的打算。
几个凡人站在巷口,远远地看一眼,走开了。
莫非走错了?
“小姑娘,你找谁?”
和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小姑娘,莫非是叫她?、
这可真是个新鲜的称呼。她年少入万佛宗,未修佛之前被称作小屁孩、死小孩等,修佛后,宗内以师兄妹相称,宗外以道友相称。
还从未有人叫过她小姑娘。
她循着声音看去,喊话的是摆摊的凡人,他坐在小藤椅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一把大蒲扇盖在脸上,看不清长相。
他穿着青色的麻布衣袍,脚下踏着一双草鞋。
地摊上摆着几本新的坤舆界律例,贴着一张纸条,“无偿自取”。他身旁,竖着一块等身的白布,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似我者俗,学我者死。”
他抬手,袖口墨迹斑斑,微微移开大蒲扇,露出一只锋利却略带笑意的眼睛,声音低沉磁性,“小姑娘,你找谁?”
和光轻勾唇角,“大叔,这儿是天道院的地摊吗?”
他抬起眼皮,上下打量她一眼,指了个方向,“疯人院在隔壁,这儿是圣贤儒门的地摊。”
隔壁,天道院的地摊街。
两侧是凡人的屋舍,夜明珠高高挂起,地摊一个接一个挤在一起,排满了整条街道。天道院的弟子戴着头冠,整齐着装,一手夹着八卦盘,一手握着龟甲和铜板。
地摊的名字千奇百怪,蒋星堂、玉莲相、花字青、霄三命、玉壶五星、沈南天五星、鉴三命,配上仙气飘飘的黑白卦道袍,恍若占星大能降世。
一些地摊为了招徕顾客,起噱头十足而简单易懂的名号。什么“时来运转,命中三劫”、“住宅风水,开运化劫”,更有甚者,明晃晃写着“万派招新,选对宗门,一飞冲天”。
好多父母拉扯着孩子,站在地摊前,求神问卦。
方天看了一眼,嘲笑地轻哼一声。
一群傻子!天道院的套路,他都看透了!
他们假模假样地算个卦,挑个宗门说出来。要是顾客面露喜色,说明懵准了顾客中意的宗门,他们就一脸忧愁地说这个宗门未来几年发展不好。要是顾客脸色不好,说明没说中,他们就说宗门这一代有天才出世,小孩要是去,恐怕会被压住,很难出头。
总之,他们说一通,目的是引到天道院身上,大侃特侃天道院的好处,拉拢凡人。
方天略过所有摊子,目不转睛,径直走向一个角落。
这个摊子被排挤在最边缘,无人问津。摊子上没有贴任何广告词,没有八卦盘、龟甲、铜板等,任何一切与八卦相关的物什,单单摆着一只金盒子。
金盒子雕着云朵的花样,金灿灿的,里面插着白玉签,看起来有些俗气,没有一丝仙味儿。
方天认出来了,他在盛京的藏书阁里见过相关的描述。
这玩意儿叫金箧玉策,能够预知人的命运,天道院只传给每一代最顶尖的弟子。
方天走到摊子前,不顾摊主疑惑的眼神,席地而坐,挺起胸膛,自信地开口道:“我叫方天,字覆地,以后的道号想叫‘面瓜’”他在“瓜”字上加重音,摊主应该懂得瓜字道号的含义。
“您看我适合哪个宗门?”
方天顿了顿,怕摊主像别人一样,拐十八个弯拐到天道院,特意补了一句,“我脑子不太好,不适合天道院。”
接着,方天说出他的生辰八字。
钟离亭上下打量他一眼,用神识一扫,吐出几个字,“无相魔门。”
方天惊异地睁大眼,指着金箧玉策,“你不用这玩意儿吗?这可是我一辈子的大事,能不能认真点?”
钟离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语气羞涩,“其实,我不会用这玩意儿。我学的不是八卦星辰一道,这玩意儿是摆出来好看的。”
加入天道院之前,他以为宗门主修八卦天运。没想到八卦天运是一个很小的分支,小到没几个人,只有快坐化的长老才会去讲课,它也被称为“养老院”。
不少孩子怀着成为“绝世天算”的梦想加入天道院,进门后才发现被忽悠了。
现在摆地摊的宗内精挑细选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口才好的弟子,出来忽悠新弟子,别说摇龟甲了,他们说不定连八卦方位都分不清。
钟离亭口才不好,不过是来凑个数。
方天脸色发黑,身体前倾,爬到金箧玉策前,掏出一支玉签,递给钟离亭,“它上面是什么意思?我该加入哪个宗门?”
钟离亭仔细看了许久,硬是看不懂玉签的字。
“我看不懂它写什么,但是我知道你该加入无相魔门。”
方天一把抢过玉签,倔强地说道:“不,它上面写着我该加入万佛宗,我会是杀戮禅下一代最优秀的弟子,冠上‘面瓜’的道号。”
钟离亭皱着眉头,想辩解,却被塞了一手灵石。
“大兄弟,行个方便,给我打张条子,写我适合万佛宗,我好回家和老爹交代。”
方天把灵石往他怀里塞,凑到他耳边,露出两颗小虎牙,笑眯眯地威胁道:“不然我就揭穿你们的把戏,告诉大家,你们在为天道院招人。”
钟离亭握着纸笔,无奈地看着方天。
方天玩着金箧玉策,拔出玉签,又插进去。
“写啊,犬子心性极佳,资质优秀,适合万佛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
“不,你适合无相魔门。”
和光把骨灰缸还给钟离亭,她轻轻地斜了方天一眼,“你不适合修佛,你没有慧根。”
方天气得一下跳起来,指着她大喊,“你骗人!”
“骗你作甚,你若修魔,潜力不在执法堂堂主韩修离以下。”
方天刚想辩解,瞥见她衣角的万佛宗纹路,重重地哼了一声,抢过钟离亭手里的灵石,一溜烟跑了。“你扯淡,我绝对会加入万佛宗。”
钟离亭长长地叹口气,抹掉额角的汗水,“我果然不适合对付小孩子。”
他抱着骨灰缸,怀念地摸了摸,深深地感谢了和光一番。
和光点点头,转身便走,她还有公案。
她抄近路离开暮乐坊,走入了一处偏僻的小巷。
四下幽暗,仅余微微的星星的光亮,墙沿斑驳,屋舍老旧,似乎许久没有人住了,落叶四散在地上,风吹过,沙沙作响。
乌鸦啼叫,划过天际。
路的尽头,一个裹着黑袍子的人席地而坐,懒懒地靠在墙沿,他身前立着一只小骷髅,小骷髅的四肢和头被红线牵动,手舞足蹈,有种怪异的可爱。
蚂蚁成群行走,经过黑袍人时,远远地绕开。
徐徐夜风吹过,撩开他的衣袍,露出苍白的骨头。
大骷髅玩小骷髅,好一出骷髅幻戏图,不过是惊悚版的。
巷尾的灯光下,几个孩子藏在屋檐下,偷偷地看着这出戏,脸上露着几分胆怯,更多的是好奇和兴奋。
和光经过黑袍人时,风中传来一句颤抖粘腻的声音,像是百步蛇游过草丛的梭梭声。
“和尚,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