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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瑗·相隔蓬山一万重4

 

赵熹不在这里。

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赵瑗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可是那口气很快就被攥紧了——赵熹不在这里,又在哪里?

他感觉到一阵懊丧,大概是一种自以为是又落空的感觉,他自诩了解赵熹,知道赵熹的习惯和秘密,可然后呢?他的一切猜测落空了。

长达一夜的奔驰让他的脑袋发昏,他还是没有跨过门槛,只是垂着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只能向岳展求助:“他不在宫里,我找不到他。”

这句求助发出的时候,他的脸陡然烧了起来,被清晨惨白的阳光晒得发红。

向死者询问凶手的去向,这是不应该的。

他和岳展所有的联系都来自于赵熹,可显然,赵熹斩断了一切,他亲手把岳展这个名字变成一抔黄土,现在赵熹不见了,他还要去求助岳展吗?

果然,岳展没有说话。

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赵瑗低低地为养父开脱:“官家他……”

可是“有苦衷”三个字说不出口,赵熹要议和,所以杀了岳展,很简单的理由,不能因为岳展最后没有死,被关在这里,就当做这件事情不存在,赵瑗最基本的善恶观这么告诉他,可做出这件事的人是赵熹,他的喉咙又开始振动,试图说话,但受害的人是岳展,他的喉咙就又滞涩住了。

宽容他的人是岳展,他递给了赵瑗一个台阶:“他想要去哪里,都是出自于他自己的意愿。既然没有告知你,你就不应该去寻找。”

赵瑗没有说话,他想,果然岳展知道赵熹在哪里。

赵熹也的确不在宫里。

那一种懊丧的情绪更为猛烈起来,他看向岳展,七年还是八年过去,岳展的容颜几乎没有变化,广额、剑眉,如渊如岳,连眼皮上的一道褶子都没有变化。赵熹曾笑称他是大小眼将军,赵瑗就爬到他膝上去看,岳展把头低下来,赵瑗抚摸到他的眼睛,真的是一只单一只双。

赵瑗无话可说,他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情绪,把问题扔给岳展:“我来的时候,秦枞与杨佑正在调动禁军,他们都在激将我,我知道不能如他们的意。”

可他还是来了。

赵瑗看见岳展的眼神中有一点可怜和叹息的成分:“你本非他亲生,也非唯一的养子,在这样的时刻来找我,绝非上策。”

朝中要求皇帝正式过继儿子的呼声越来越高,明面上来说,赵瑗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性,然而谁都知道他和权相秦枞势同水火,秦枞疯了才会坐视赵熹过继他为皇储。但,赵熹又怎么可能轻易同意另一个和秦枞关系密切的养子赵璘上位呢?

除非让赵瑗在这个时刻昏了头脑,让赵熹彻底厌恶他。

比如,来这里寻找岳展。

无论如何,从建炎十一年的除夕开始,岳展已经作为一个死人存在了,并且是一个有罪的死人。赵熹厌恶他,赵瑗竟然还敢来寻找他,怀抱的是什么心思?

赵瑗看向岳展,旧时的称呼又出现了:“我一直都知道叔叔在这里。”

可七年了,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忍耐。

赵瑗终于跨过了门槛,来到岳展面前。

“那天,我往大理寺去,在小车桥遇见了杨佑。”

赵熹善于养生,若无大事绝不熬夜,宫中自入夜以后也少有灯烛,赵瑗在黑暗里往前走,皇城的北边有一个很小的狗洞,他从那里钻出去,宫城以外是繁华不夜的临安城,往前,再往前,走过车马门,再走过景灵宫,他要往大理寺去,岳展被关在那里。

他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去大理寺有什么用?也许是要给岳展收尸,也许是想要见他最后一面,也许是想要拦住狱卒,赵熹会后悔的,他不能坐视赵熹杀了岳展。

最后,他拦在了杨佑车前。

“当时你已在车中,陷入昏迷。我跟在他的车后走,走到钱塘门,他也假装没看见。”

天马上就要亮了,赵瑗踏着湿淋淋的雪走回宫,钱塘门通往的城市就那么几个,最后他找到了明州城外出现的奇怪宅第,贾宜人据说是杨佑手下某个部将的妻子,所有人都不敢靠近那里。

那个冬天之前,赵瑗的亲生父亲赵子称死了。然后岳展也死了,和议终于达成,赵熹也开始了闭关,那一次最长,有将近三个月。

他终于意识到血缘是什么,官家就是官家,官家,并不是父亲。

可是,正如这个圈套那样,一切都没有办法。

“我知道叔叔仍在世间,却不敢来相见,唯有暗自忍耐,以期来日可以为叔叔洗雪,今天来此也是无奈之举。官家消失在宫中,秦枞、杨佑蠢蠢欲动,他们都属意璘哥,张娘子和我的抚养关系也不过是徒有虚名。我有今天,是仰赖官家百般护持,如果他出现意外,顷刻之间,我有死而已,我如果死了……”

他很重要吗,赵熹又很重要吗?他们死不死,和岳展有什么关系呢?

“璘哥仁弱,秦枞必然把持大权,江山易姓只在转眼之间,叔叔半生功业,就再无恢复的可能了。”

长矛泛着森然的光,打在岳展脸上:“我半生功业,如梦之中尔。”

岳展的手掌轻轻抚摸长矛,赵瑗走近一步,逼问道:“叔叔若甘心放下,为何在此擦拭兵器,以待天明?”

在岳展的沉默中,赵瑗哀求他:“官家屈己议和,是无奈之举,若他无半分恢复之志,又全心仰赖秦枞,为何还将我养在身边?他前脚刚说要正式认我为子,后脚秦枞就做出如此行为,如果官家再不回到宫中,恐怕大事变矣。叔叔如果知道官家下落,还请告知于我,就当、就当是为了……”

岳展的声音响起来:“他说要立你为嗣了吗?”

没有。

他只是说……要为我娶妻,给我看了皇太子妃所乘坐的厌翟车,仅此而已。

然而赵瑗点头了,一点犹豫也没有:“是。他还说要为我娶妻、主婚。”他走到岳展身前,蹲下,手握住那杆冰冷的长矛,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成为皇嗣,成为太子,成为皇帝,然后呢?

北伐。去实现——

用自己作要挟,求受害者告知凶手的下落。

赵瑗仰起脸,却看到了岳展平静又带着一丝矜悯的眼神,他感觉到自己的谎言被看穿了,可一声叹息过后,岳展告诉了他答案:“他在建康。”

宋朝的都城,在遥远的东京。

临安是“行都”,即首都之外,皇帝临时暂住的地方;而建康则是“留都”,临安之外的另一个选择。

而浮现在赵瑗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它的政治意义。

他只是想,赵熹唯一的亲生儿子赵敷,就死在那里。

建康,是赵熹的伤心之城。

他去那里干什么?

赵瑗没有问,他知道岳展不会骗他,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了,他来问岳展赵熹在哪里,岳展告诉他了,抛却赵熹以后,他还有一点伶仃的话要对这个见了没几面,却私心里渴望是父亲的人说。

“我能开两石的弓,有了一匹马叫白义,就在外面。叔叔曾经和我说的那些话,我没有一天忘记。我一定会……”

他把岳展手里的长矛接过来,岳展松手了。

天光已经大亮,长矛很重,非常重,应该不是拿来杀敌的,而是日常锻炼臂力所用,一百斤,或者二百斤?沉沉的铁,赵瑗的胳膊被它拽得直往下坠,成年以后,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自己和岳展之间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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