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车祸
匡宁区今年经济发展目标预期创新高,区委领导苦不堪言,三番五次向研华敲边鼓,没有明确下任务要指标,只说晚上双方吃个饭聊一聊,这一聊不打紧,聊到最后一把手开口让研华出资五亿在匡宁区落成新的大分子制药研发中心。钟文许有苦说不出,饭后拉着攒局的办公室主任、老朋友颜正齐在牌桌上大倒苦水。
下牌桌回郊区别墅快一点钟,钟文许十分困顿,洗了澡倒头就睡。
半夜,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吵醒了浅眠的他,全天候不关机是平日里的习惯,坐在负责人的位子上久了,总担心公司出什么急事,下面的人应付不来。
他伸手捞来手机一看,是那个人。
“喂?”钟文许带着刚醒来浓重鼻音。
“我出车祸了,在京裕高速中段,来接我一下。”
钟文许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被子从肩头滑落下去,困意顿散,急切地问:“你怎么样?人有没有事?”
“我没事,你快来吧。”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人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摸烟点火的模样。
京裕高速收费站,祝云戈疲劳驾驶导致追尾,速度太快撞上前面的小货车,前车灯粉碎、保险杠掉落,紧随而来的轿车再次撞上宝马车屁股,后备箱被挤压至严重变形。
钟文许、交警和保险公司几乎同时到达现场,呈现在他眼前的就是这辆银灰色宝马七系被前后夹击、局促破碎的状态。如他所料,肇事司机穿着单薄的衬衫和西裤背对着烂摊子,靠在路障旁的栏杆上抽烟,烟芯在黑夜里忽明忽暗,偶尔照亮他侧脸线条。
钟文许简单跟交警保险交代几句便朝着那背影走去,捉着肇事司机的胳膊把人翻过来跟他面对面,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什么事情这么着急?非要半夜赶回来?”
祝云戈今天在邻市开会,司机家里有事告假,一大早自己开车走了,在质问中,祝云戈有些木讷地从烟雾中抬头,疲惫中捕捉到一丝清明:“明天祝庭毕业典礼。”
虽然安全气囊适时弹出,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的额头撞到了挡风玻璃的侧面柱子,眼镜金属边框挤压变形,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金属在额头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伤疤,上面泛着暗红色的血迹。
钟文许掏出口袋里的湿巾,伸手一点点耐心蹭掉祝云戈脸上的血污,想帮他清理,又舍不得弄疼他。
“没事了,走吧”,祝云戈躲了躲那湿巾,把烟头捻在旁边的草垛子上,吩咐钟文许把他车里的包和证件拿出来。
把祝云戈安顿好在自己车上,钟文许又走到交警身边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说配合调查请联系自己。
“不回去吗?”下高速进城,方向不是祝云戈的家,他撑着侧面玻璃低声发问。
“去医院,处理你的伤口。”
祝云戈不耐烦地偏过头假寐。
钟文许把车停在一家私立医院门口,轻轻把人摇醒,带到诊疗室。
医生给祝云戈消毒缝针,钟文许不忍看那绽开的皮肉,好像疼在自己身上,于是转身下楼去缴费。
伤口不严重,勾了三针,点了消炎药贴了纱布,叮嘱过两天来换药,钟文许忙说好。
钟文许把人送到臻和苑,保安见来人是钟先生,从善如流打开电控铁门。祝云戈正准备推门下车,被钟文许拉了一把,“头疼吗?”他缓缓摩擦伤口上的纱布,对着那处轻轻吻了一下。
“一点”,祝云戈从后座拎上公文包,头也没回地下车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钟文许叹了口气,掉头回家了。
16年前。
钟文许大专毕业,揣着仅有的500块钱只身来到容州,找了一份医药销售的工作,面试的时候直属领导并没有告知这是个卖脸喝酒的活儿,20岁的钟文许只想尽快找到工作,在这里站住脚跟。
没想到,钟文许在这份工作中如鱼得水。他年轻好学,嘴皮子利索,长得帅,很快跑遍了当地三甲二甲医院,跟主治医生认了个脸熟,喝酒搓麻,下棋谈事,交易履约,他好像天生就吃这碗饭。
短短三年时间,钟文许成为盛元在容州地区的销售冠军,也带着省份在全国销售榜上名列前茅。他一年赚到的钱,足够给奶奶在农村家里盖一座新房,给舅舅添置一台新车,再存下一大笔。他依旧住在城中村破旧的宿舍里,骑着电动车上下班,拜访客户时找其他同事借辆车,从没认真想过未来要落脚在哪里。
那一年隆冬,盛元集团选在容州举办区域销售代表表彰大会,钟文许作为区域代表上台接受表彰和证书。经济迅猛发展的年代,医药企业百家争鸣,销售扛起了利润的半壁江山,因此集团总部十分重视此次大会,除了主管销售的副总裁,还有研发和财务负责人,以及盛元董事长祝峰的小儿子,时任财务总监的祝云戈。
钟文许穿着一身便宜但熨烫妥帖的西装,和其他地区代表一字排开,站在礼堂前方的舞台上,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嘉宾席上一身深灰西装搭配蓝色暗纹领带的年轻男性,坐在一众中年男性中间,格外显眼,素白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眼中的冷淡渗着寒意,双手交叉叠放在桌签后面,桌签上是他的名字:祝云戈。
主持人宣领导上台颁奖,轮到钟文许被授奖,奖章从祝云戈手里递过来,他跟钟文许握了握手,面色沉静说了一声“祝贺”,唇角弯了弯,笑意不达眼底。
钟文许生于蛮荒,在底层混斗的世界活了二十多年,这仿佛是”,祝云戈好像看透了钟文许在想什么。
两个人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吃着从大排档打包回来的晚餐,钟文许专门去跟大排档老板娘叮嘱过少油少盐,加上这家味道不错,祝云戈吃得很开心,还剩下一些都被钟文许扫荡完。
“其实我是来找你的”,祝云戈拿着餐巾纸优雅地擦着嘴。
“嗯?”钟文许放下筷子,把餐盒收拾好装进袋子。
“我想把创新业务拆分上市。”
钟文许听到上市并不惊讶,祝云戈一直有这个想法,一个前期收购ip压力太大,很多初期投资者都等着拿钱退出,更重要的是原研药需要长期持续高成本投入,并非一锤子买卖,上市带来的资金和人才吸引力都是无与伦比的。
但是ip收购回来的业务这才刚刚开张,这么着急上市难道另有隐情?
“祝云鹤快了我一步。他在集团层面组织了一支战略团队,但是整个cfo条线都被排除在外。一旦他的上市方案过会通过……就没我什么事情了”,祝云戈伸了伸胳膊仰头靠在椅子上。
钟文许听明白了,祝云戈和他一起发展下来的创新制药业务,被祝云鹤强势插手了,如果现在不干预,后期在利益分配上会很被动。而且祝云戈是根正苗红的投行出身,上市计划把他排除在外这意图也过于明显。
虽然整个集团都是祝家的,准确地说,是祝云鹤的,但是这几年给集团创收最多的,却是祝云戈麾下的创新制药,甚至这次收购南非ip漂亮的一仗,也被外界普遍认为来自祝云鹤的操盘。
祝云戈心中种下深深的危机意识,这不来自于要赚多少钱,毕竟身为集团cfo那点年薪甚至堪堪够养房养车,他想颠覆祝家,做一个推陈出新的盛元。没说的是,他想让父亲大哥大姐,能正眼看看他。
独立,是必走之路,这次创新业务的单独上市,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机会。
“鹤总计划什么时候过会?”
公司内部都称祝云鹤为鹤总,为了跟祝家一干人等做出区分,也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