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答:「那自然。」
承早先欢呼一声,随即说:「不过,至多一年光景,考入大学,我会去住宿舍。」
麦太太大吃一惊。
这么说来,不消一年光景,她一对子女都会飞出去独立,这里只会剩下她同老麦二人?
承欢已经累了,没留意到母亲精神恍惚,淋过浴,靠在小床上看报纸,稍后,一转身,竟睡着了。
那时还不过九点多,四周围正热闹,邻居各户鸡犬相闻,电视机全播放同一节目,麻将牌声此起彼落,车声人声飞腾,有时还隐约可听见飞机升降轰轰。
可是麦承欢只有一个家,自婴儿期起就听惯这种都市交响乐,习以为常,睡得分外香甜。
麦来添回到家里已是十一点。
「今日算早。」他脱了司机制服。
麦太太抱怨:「早两年叫你买一辆半辆计程车来做,好歹是自己生意,你看,眼看牌照由七十多万涨到两百多万,不会发财就活该穷一辈子。」
麦来添纳罕,「今日是谁令你不高兴?」
他知道妻子脾气,全世界得罪她都不要紧,到最后丈夫是她的出气筒。
「五十齣头了还在做司机,没出息。」
麦来添搔搔头皮,「你有心事,说出来大家商量。」
麦太太终于吐出来:「承欢要结婚了。」
「哎呀呀,这是喜讯呀。」
麦太太忽然流下泪来。
「你是不舍得吧,又不是嫁到外国,每晚仍叫她回来吃晚饭好了。」
「你这人头猪脑,竟一点感触也无,你叫女儿承欢膝下,这么些年来,她都做到,可是试问你又为她做过什么。」
麦来添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喂,什么我做啥你做啥,父母子女,讲这些干什么?」
他妻子抹干眼泪,「承欢有你这种父亲真是倒楣。」
麦来添觉得这话伤他自尊,「你今日分外无理取闹。」
他自去沐浴。
回来又忍不住问:「是辛家亮吗?」
「是。」
「那孩子好,我很放心。」
「是,承欢总算有点运气。」
「那你吵些什么?」
「辛家家境不错。」
「那才好呀,求之不得。」
「我怕高攀不起。」
麦来添不由得光火,「不是你嫁过去,你不必担心自卑,是承欢嫁辛家亮,承欢乃堂堂大学生,品貌兼优,配谁不起?」
麦太太不语。
「咄,」麦来添说,「人家不是那种人,你莫多心,你若那样想,对辛家也不公平,现在有钱人多数白手起家,绝少看不起穷人,」他停一停,「穷人也不妒忌富人,张老闆与我,不过坐同一辆车耳。」
麦太太见丈夫如此豁达,不禁破涕为笑。
四周围终于静下来,灯光一家家熄灭。
电视还在报道午夜新闻,「整个楼价跌一至三成……中美贸易战消弭有望……最大宗製冰毒案宣判……」
第二天中午,麦承欢见到未婚夫,笑道:「戒指可不可以换?」
辛家亮讶异,「为何要换?」
「家母说钻石不亮。」
「我以为你说亮晶晶太伧俗。」
承欢赔笑。
「你爱怎样均可,不过换来换去兆头不好。」
承欢看着他,「给你一个警告,有何不妥,记住女方亦有权随时改变主意。」
辛家亮笑,「我一向知道女方权利。」
承欢握住他的手,「我很幸运。」
辛家亮把承欢的手贴在脸旁,「生活中运气只占小部分,将来你包办洗熨煮之时便会知道。」
承欢像是忽然看到了生活沉闷一面,不禁黯然。
辛家亮犹自打趣,「幸亏你叫承欢,不是贪欢。」
承欢低头不语。
辛家亮说:「我父亲说下礼拜天有空,双方家长可以一聚。」
「我回去问问爸妈可有事。」
「或许可以告假?」辛家亮暗示。
「他老闆不喜别人开车。」
辛家亮忙不迭颔首,「那倒也是。」
承欢抬起头,「不知怎地,我老觉得母亲并不高兴。」
「啊?家母可是兴奋到极点。」
这是真的,承欢为此很觉荣幸。
「我已取到门匙,如果有空,偕你去看新家。」
承欢知道这是未来公婆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一幢簇新的公寓房子。
不是如此,二人可能没这么快有资格谈论婚嫁。
承欢说:「真不知怎样道谢才好。」
「我想不必,他们不过想我们快乐。」
「树大好遮荫。」
「这倒是真的,前年姐姐出嫁,妆奁也相当舒服。妈说女孩子手头上有点钱,比较不受人欺侮。」
承欢笑道:「糟。」
「什么事?」
「我没有钱。」
承欢一看到那间公寓房子就喜欢得不得了,朋友中有特别讲究品味者像毛咏欣只住旧式楼顶高的房子,可是承欢喜欢新屋,喉管洁具窗框都新簇簇,易管理。
公寓面积不算小,约一千平方尺,两个房间,客厅还有一角海景,对牢鲤鱼门,推开窗,刚好看到一艘豪华大游轮缓缓驶进海港。
承欢心花怒放,「小学时候读地理,知道东有鲤鱼门,西有汲水门,当中是一隻碗似的维多利亚港,可是要到今日才目睹实况。」
辛家亮把门匙交给承欢。
「由你来布置如何,姐姐说,她想送整套傢具给我们。」
「不不不,」承欢忙不迭摆手,「我们应当自力更生。」
家亮自口袋中取出一隻信封,「这是某傢具公司五万元赠券,多余少补。」
「嗄,那我们岂非可以免费结婚?」
辛家亮得意洋洋,「运气好得没话说。」
「看得出他们是真想你成家。」
「三十一岁也还不算是老新郎吧。」
承欢看着他笑,「如无意外,长子或长女大学毕业时,你是五十五岁左右。」
「那很好,那很理想。」
家亮看看时间,大家都要赶回办公室。
第二天,承欢同好友毛咏欣来参观新居。
连一向挑剔的毛毛都说:「恭喜你嫁入一门高尚人家,辛氏显然懂得爱惜子媳。」
承欢说:「是。」
「相信你也知道,许多父母看见子女有什么便问要什么,又怂恿弟妹去问兄姐拿,非要搞得民不聊生不甘心。」
承欢说:「我父母虽穷,却不是那样的人。」
毛毛答:「会得花一个下午做蛋饺给女儿朋友吃的伯母,自然不是那样的人。」
承欢笑,「谢谢讚美。」
「我也有母亲,相信亦有空煮食,可是我吃不着。
「你的脾气倔,不易相处。」
「承欢,你的脾性也不见得特佳呀,发作起来,十分可观,上次为着原则,一张嘴,把那叫马肖龙的洋人骂得愕在那里。」
「不要说骂,我是仗义执言,他涉嫌骚扰女同事。」
「政府里位置调来调去,有一日你做了他下属,他可不会放过你啊。」
承欢神气活现,「不怕,明年我必升职,届时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