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天上人间……若非百户阔绰豪奢,咱们哪里来得起!”
“是极是极,北衙里头像百户这般体恤下属的,莫说少有,依小的看,根本一个都无。”
“……”
宽阔的大堂里人满为患,声音嘈杂。
半座金风细雨楼都被包下。
美酒,歌舞,好春光,靡靡入心。
应酬几轮完毕,纪渊施施然登上二楼,踏入幽静的雅间。
秦无垢斜斜靠进软榻,白蟒似的紧实长腿互相交叠,脚尖一翘一翘。
配合那身金翅大鹏袍的饱满曲线,极为夺人眼球。
她抬起素手,拎着青玉壶,酒水化为一条晶莹弧线倾入朱唇。
“你倒是会做人,懂得博名声。
这才当上百户多久,便惦记着千户位子了?
已经考虑到巡狩府州需要拉起嫡系人马,所以准备收拢这些总旗、小旗,挑选可用之才?”
纪渊消了消酒气,双手放在座椅上。
坐定之时仍旧气血运转,缓缓渗入四肢百骸。
自从《不动山王经》入门之后,体内四条气脉并行不悖。
使得修炼效率高了不少,极大缩短突破时间。
他给自己倒了一碗热茶,淡淡道:
“千户说笑了,敖指挥使正打算将我调到诏狱,煞一煞我的风头,免得过于招摇。
金翅大鹏的官袍补子,估计还要再等个一两年。”
秦无垢有些诧异,旋即了然笑道:
“你当上百户不过半月,接连办了两个大案。
查抄万年县,还有扫荡三帮,皆是动静不小,的确风头正劲。
这一点,你不要怪罪敖指挥使,他为你好,才会想着将你放到诏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万年县背后的血丹牵涉到大名府好几家将种勋贵,三帮更是暗地里把兵部、户部得罪干净。
虽然说,咱们在北衙当差办事,免不了触怒朝廷的几方势力,但你实在……太能折腾。”
想起纪渊闹出来的那些大事,把天京城搅得风云变幻,秦无垢亦是感慨无比。
因为这个百户,礼部尚书被罢免,两座地方豪绅的门户被踏平,大名府的将种勋贵被拔出萝卜带出泥,全部遭了殃。
也不怪北衙疯传,弄出“纪太岁”、“纪阎王”的骇人诨号。
“天京城内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谁家没个边关大将的门路?谁家又没个尚书侍郎的亲戚?”
纪渊面无表情,眸光平静,屈指敲打扶手道:
“倘若事事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害怕得罪人。
那休想破案立功,不如回家种地更为妥当。”
秦无垢仰头饮酒,几缕水迹沾湿袍服,显得诱人。
她似是赞同,拍手叫好道:
“这话倒是没错,畏首畏尾成不了大事。
想要出人头地,要么抓住机会乘势而上,要么前倨后恭卑躬屈膝。
你我都不是甘心退后服输,屈居于庸人之下的软弱性子。
树敌众多,也是情理之中。”
纪渊扯回正题,出声问道:
“千户此次邀我过来,有何要事吩咐?”
秦无垢喝完壶中酒水,金翅大鹏袍的衣角翻动,猛然坐起。
随即拍了拍手,雅间的大门被推开。
此前跳过剑舞的琴心姑娘,依然是一身素白。
推着精巧的木制轮椅,其上坐着两鬓微白的中年男子。
此人像是畏寒,膝前盖着厚厚的毛毯,外面披着暖和的火狐裘袍。
“红袖刀,苏孟?”
纪渊眉毛一扬,何云愁那家伙果然心狠手辣。
为了防止篡权失败,直接将结拜大哥弄成残废。
“在下的贱名,焉能入得百户之耳。”
苏孟不知遭受过什么样的可怕折磨,原本风流俊逸之身,已然变得形销骨立。
“苏某能够逃脱何云愁那奸贼的魔掌,侥幸捡回一条命,还要多亏百户大人伸出援手。
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琴心同时敛衽行礼,眼中充满感激之情。
“苏楼主何须谢我,身为北衙百户,扫黑除恶,对不法分子重拳出击,还天京百姓一片安宁,也是应尽的责任。”
纪渊不咸不淡说着官面话。
见识过景朝治下的江湖是什么样子后。
他便对话本小说描述的侠肝义胆、万丈豪情,失去所有美好的憧憬。
无论白道,或是黑道。
江湖里打滚,刀口上舔血。
做得都是无本买卖,盘剥压榨升斗小民罢了。
当不起那一个重如太山的“侠”,又接不住那一个世间少有的“义”字。
“救人之恩,苏某不得不偿。”
苏孟取出金风细雨楼的账本和地契,双手捧上交予过去。
“三分半堂被抄去大半,但庆幸有秦千户从中转圜,勉强保住了这座金风细雨楼。
经此一难,苏某明白江湖风大浪急,险恶异常,绝难善终,已有金盆洗手之念。
但金风细雨的八座花楼,十二座绣楼,都是苏某多年用心经营之物。
里面的女子也多是孤苦伶仃,苏某若一走了之,未免凉薄。
还请百户收下账本、地契,至于姑娘的卖身契,我已经交予芸娘,自会由她呈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