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烟花
中画变幻得更为奇绝。
在这极为壮观的盛景之下,何应悟分不清方向,甚至有种醉酒后才会产生的迷蒙失重感。
烟花仍在燃放,何应悟却觉得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这艘小船,还有身后的谈嘉山。
何应悟被漫天星火拱得心潮澎湃,他不由自主地往后倚。
似乎靠得更近些,那被压抑在插科打诨下的心旌摇曳便能通过触碰,传达给身后的人。
他不太清楚如何通过言语或者行动,来表达自己极为矛盾的情感。
一开始何应悟对谈嘉山的确只有仰慕,毕竟人人都多少有点慕强心理。
而无论在专业上、还是在生活中,事事皆能应付自如的谈嘉山,与何应悟这种初出社会茅庐的小白相比简直是全方位碾压。
当然,谈嘉山身上的缺点也不少。
这人嘴刁、神经质、臭美,强迫症更是极其严重。
但说谈嘉山毒舌吧,但对方最多也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不至于真没分寸到伤人自尊。
尽管每天摆出一副臭屁又自大的样子,但容忍程度却意外的高,不管何应悟问出什么蠢得离谱的问题,他都会皱着眉头一一解答。
何应悟不是没看过那些因为小恩小惠便轻易交出真心的例子,他也曾对这种被归类为恋爱脑的行为动机不敢苟同。
但在何应悟因为长途跋涉而饿得发晕时,谈嘉山总是能边嫌他肚子是无底洞、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总是那么合胃口的零食;在何应悟被特辣菜烧得嘴肿脸红、满屋子打转时,谈嘉山大概率会嘲笑着及时递上早已在一旁晾凉的白水。
优点、缺点交织在一起,反倒叫谈嘉山的特质更为矛盾和鲜活。
他忍不住观察着对方的一言一行。
然而越观察,何应悟就越无法控制自己投向谈嘉山的视线,也更不能抑制这份注视的质变过程。
对一个人有好感时,分享欲会像嗓子里捂不住的咳嗽一般倾泻而出。
转正培训期间需要与对方短暂分开的那几个月,何应悟忍不住将日常工作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再绞尽脑汁、酌字斟句地将日常见闻以自认为有趣的形式分享给对方。
若是听见评审员联络软件的发出的提示声,哪怕此时正在浴室里洗澡、还糊着一头洗发泡沫,何应悟也会先关了水、擦干手,跑到洗漱台前点亮屏幕,看看是不是谈嘉山发来了信息。
绝大多数时候,手机上收到的只是杂志社群发的推送、编辑的确认信息;但下一次提示声响起,何应悟还是会第一时间放下手头的事情,带着喜悦去期盼置顶对话框的红点亮起。
一条条回信像柴火一般助长何应悟内心暗喜的火焰,可当它越烧越烈,焦虑和自我厌弃的阴影也随之而来。
毕竟何应悟清楚,自己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与谈嘉山比起来实在是平平无奇。
更别提自己还是个男人。
何应悟笃定,就算把自己现有的条件同等置换成女孩,在挑剔的谈嘉山面前大概率也毫无魅力可言。
可何应悟越是逃避,这份被压抑的情愫便汹涌得越夸张。
他伸手按住动静极大的胸口,苦恼于这烟花爆裂的声音还不够响亮,就连自己的心跳声也盖不住。
恍惚间,何应悟似乎听见身后的谈嘉山在叫自己。
他回过头去。
何应悟在看烟花,谈嘉山低头在看他的发旋。
一旋善、二旋精、三旋牛转世——
谈嘉山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看过这段关于发旋的谚语。
身前这人的头发实在是太多了,偏偏发尾卷起的方向还不一致。
谈嘉山找花了眼,也只在圆圆的头顶上找到一小片露白的漩涡。
这犟种居然没长三个发旋?!
谈嘉山不由得质疑起了谚语的真实性。
毛茸茸的脑袋就在自己鼻子底下,谈嘉山凑得近了,还能隐约闻到类似羊毛被在暖烘烘的太阳底下晒过的味道。
他又有点怀念薅何应悟头毛的手感了。
因为姐弟蒸菜馆的事儿,今天谈嘉山的心情确实不算很好。
之前和杨钰合作时,谈嘉山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
可杨钰是个人精,也听说不少过关于他的事儿。
见人状态不好,便聪明地给人留出了私人空间,不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只有何应悟这种不怕死又迟钝的家伙,才会不识趣地凑上来。
独来独往惯了的谈嘉山是第一次带徒弟,这体验既新鲜又微妙。
他今年29岁,虽然在平均年龄35岁往上走的评审员队伍中还算年轻,但总比才刚满23的何应悟要大了整整半轮,隔阂和代沟不可避免。
但打起精神、准备在年少轻狂的菜鸟面前扮演严师来个下马威的谈嘉山没想到,何应悟虽然天分高,却并没有天才常见的心高气傲,不仅学得认真,甚至还主动承担起了助理和保姆的工作。
尽管有师生这层关系在,但何应悟是在装模作样地敷衍,还是真心待自己体贴,谈嘉山还是分得清的。
谈嘉山清楚很少有人能受得了自己的狗脾气,就连母亲还在世时,也免不了被他气到满屋子找鸡毛掸子抽人。
相比起来,何应悟的包容度简直强到有些夸张——哪怕真被气着了,只要谈嘉山招招手、给个台阶下,何应悟便立刻会别扭地贴过来。
真是记吃不记打。
尤其是何应悟今晚邀请自己来看烟花时的那副笨拙又紧张的样子,特别像一只瞪着大眼睛、叼着狗玩具,害怕主人拒绝互动请求的卷毛大狗。
其实谈嘉山是没什么心思来看烟花秀的,但何应悟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叫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现在,这只由谈嘉山亲手教出来的“家养犬”,就这么乖乖地坐在自己的腿上。
“何应悟。”
谈嘉山没头没脑地叫了一句,声音被响彻云间的花炮轰鸣声盖了个彻底。
他又叫了一声,何应悟这才突有所感地向后转过半个身子,疑惑地抬头看过来。
两人离得太近,正低着头往前凑的谈嘉山恰好蹭上了何应悟微张的嘴唇。
但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往后退,而是下意识抿了口。
是芒果干的味道。
甜得腻人。
“你们俩倒是乐呵呵地跑去看烟花了,留我一个人在酒店加班。”瘫在酒店房间书桌上的杨钰疲惫地撑起身子,薅掉头顶的发带,控诉道:“我是你们师徒养成游戏中的npc吗请问?”
她指着旁边初步整理好的复审笔记,顺手拎起何应悟带回来的夜宵,边往外走边打哈欠:“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明早别叫我。”
沾了一身烟花硫磺味的师徒俩严肃而同步地点点头,目送杨钰离开。
门一关,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们俩各占了桌子的一头,按照杨钰列好的粗纲与要点往下细化。
两人谁也没提今晚在船上因意外打的那个啵儿,心虚的何应悟更是连直视谈嘉山的勇气也没有。
何应悟的脸现在还是麻的。
都说接吻的感受甜蜜而柔软,谈嘉山的嘴唇也比他想象中的要软和。
但当撞上谈嘉山的嘴时,何应悟却仿佛被毒蛇的利齿给蛰到了脸,浑身麻痹、血液倒冲到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