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怀瑾这才掏出帕子替她擦干泪痕,随后让她躺下,自己则坐在床沿,眼神温柔,又夹杂不忍。
欲言又止,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先嘱咐旁的事:“近来我忙,宫里的事,想必你都听说了,往后入宫定要再三小心,除展昭展元,还有婧姑姑之外,谁想带你走都无需理会,没谁敢动我的人。”
裴筠庭被这番话牵动心神,半好笑半无奈道:“你当宫里的人都是洪水猛兽么,我是何等值钱金贵的宝贝,个个都要对付我。”
燕怀瑾不服气:“本皇子自小在宫里长大,何故不知?单父皇后宫里的莺莺燕燕,我瞧着便头大,昔日宫宴生辰宴,若非展渊在一旁提醒,我当真一个也认不出来。”
这话倒不假,难使他上心的人,就连相貌都无法留下印象。
他趁此机会继续灌迷魂汤:“所以你一定得防着!遇见什么不对劲的,立马跟我或者母亲报信,倘若情况实在特殊,找我父皇也行,你好歹算他半个女儿……”
话音未落,便被她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地一掌给打断:“什么半个女儿,你三皇子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燕怀瑾掩唇轻咳,状似无意道,“话糙理不糙嘛。”
“哼,这话可千万别让我爹爹听到。”
“什么你爹我爹,多见外啊——是咱爹。”
又是一阵不客气的巴掌落下来:“燕怀瑾!”
他见状,立刻讨饶:“知错了知错了,你快收手,说正事儿呢,我保证不贫了。”
经他这么一闹,裴筠庭的心情终于开始出现转晴的迹象,至少没像最初得知消息那般悲痛恍惚。
二人闲谈几句后,燕怀瑾倏然提起她那书院的事。
对此裴筠庭并未表现出半分慌张,反倒一笔带过:“我自有分寸,既不会牵扯到侯府,也不会牵扯到你。”
“我明白,但我的意思是——我那私房钱全归你了,就当作入股,往后赚了钱,总少不了我那一份。”
“……”裴筠庭登时噎住,静默片刻,心想,照她对书院的预设,怕是五年之内都难有盈利,反要倒贴钱。
抬眸,少年的侧脸在月色照映下的侧颜如刀削般深邃锋锐,一双瑞凤眼中却饱含情感,温柔得像一潭湖水,仿佛多看片刻便会弥足深陷。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实际落在裴筠庭眼中,所有心思都昭然若揭。
以某种程度而言,哪怕是燕怀瑾自己,也无法否认裴筠庭确实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她声音轻得快要飘走:“燕怀瑾,你有事瞒着我。”
“我没有。”
“别骗我了。”
对视片刻后,燕怀瑾在她坚定严肃的神色间败下阵来,肩膀一垮,故作懊恼:“在你面前,还真是半点遮掩都不管用。”
子时三刻,院中吹来一缕香风,搅起阵阵溽热的躁意时,裴筠庭长睫微颤,推测大雨将至。
浮光掠影之下,掩藏着她惴惴不安的脉搏。
“……裴绾绾,我或许要带兵出征了。”
此话不异于在无声处劈下惊雷,她心头一悸,明知不可能,却仍心存侥幸地问道:“非去不可?”
“旁人这么想,你也会吗?”
若换作从前,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可经过傅伯珩那一遭,她是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恐惧——
稍有不慎便会永远失去燕怀瑾的恐惧。
见她一言不发,燕怀瑾边拂去她鬓角的碎发边沉声道:“裴绾绾,信我。”
“……”
“我向你保证,虽然不受伤有些难,但我一定回来。哪怕阻拦我的是山川,是江海,是千军万马,只要你在这儿,我便一定会回来。”
裴筠庭五指覆住他宽大的手掌,摸到上面因长年累月练剑和射击而生的茧,与他十指相扣。
半长不短的沉默中,她听到自己缓慢的吐息声。
燕怀瑾依旧在等待回答,心悬到嗓子眼。裴筠庭则紧抿着唇,垂眸缄默,内心挣扎。
在来回摩挲了数次他手上的茧后,裴筠庭才长吐一口浊气,抬眸,眼中盛满易碎的月光,低声呢喃道:“燕怀瑾,去做大将军吧。”
“等你回燕京,我们再一起看承乾殿的桃花盛开。”
……
次日早朝,深得盛宠和群臣拥护的三皇子出列请战,镇安侯裴照安亦紧随其后。圣上思虑良久,决定任命三皇子为主帅,令其支援永昌侯,坐镇关外,势必击退鞑靼等联军。
朝野顿时一片哗然,质疑声此起彼伏。
身处靖国公府的裴筠庭听闻此事,实在一个头两个大,同裴瑶笙商量过后决定即刻回一趟侯府。
谁知到家才发现,府内亦是一团乱,却并非因为裴照安即将出征,而是因为裴长枫与裴仲寒坚持要随父出征。
永昌侯父子的事在燕京城中可谓传了个遍,眼下各大世家未满十六的郎君基本都被看得极严,为的就是阻止他们头脑发热,早早到那腥风血雨之地去送死。
老夫人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兄弟俩的鼻子道:“你们尚且年轻,往后有的是机会,何必现在去呢!傅家那小子尸骨未寒,你们也想变成他那样的下场?”
其实也怪不得她说出这番话,老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年轻时便因老侯爷常年在外平乱饱受煎熬,如今有了孙儿,自然不希望他们步人后尘。